柳無咎臉色已越來越不好看了。
但他到底還是一言不發,他只是賀青冥的弟子,他並沒有資格發問。
何況這一場宴會,並不是一個發問的好時機,他不能讓其他人覺得他和賀青冥之間有隔閡。
他和賀青冥再有隔閡,那也是他們之間的事,無需旁人多嚼口舌。
眾人心思各異,然而面上還是一派其樂融融的模樣。
他們之中的很多人都對彼此充滿了猜忌、顧慮和防備,但他們看向彼此的時候,仍要咧開嘴,扮出一副笑盈盈的樣子,哪怕這一個個笑容已經滿是皸裂的傷痕。
這樣做實在是很累,很多人也並不願意這樣做,但他們還是不得不繼續這樣做。
好像若是他們不這樣做,這一身錦繡的衣袍便要變成裂帛,這一方華美的雕梁便要頃刻坍塌。
於是為了留住一點殘破的顏面,談笑之中,說幾句謊話,也早已無傷大雅。
畢竟謊言是不會傷人的,鋒利的從來只是真相。
可惜正如人沒辦法一輩子不說謊一樣,人也沒辦法說一輩子的謊。
談笑之時,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已從門外傳來:
「聽說今日有貴客來訪,我只道是青冥劍主,不料竟還有玉山的師侄。」
霍璇兒雲鬢裊裊,衣帶飄飄,長裙曳地,曼步而來。她不待梁有朋發話,便讓梁月軒倒了一杯酒,又端起酒杯,走到賀青冥面前,道:「青冥劍主,久仰。」
賀青冥與她回敬,柳無咎坐在賀青冥身側,不由微微皺眉。
她雖一進來便與賀青冥敬酒,但行止神色,卻似無幾分客氣,更隱隱有挑釁之意。
她的臉色很白,白得幾欲晃眼,卻是為了擋住昨夜憔悴,撲了太多香粉的緣故。
柳無咎聞不慣這樣濃郁的香氣,視線往下,卻看見霍璇兒腰間佩戴的一把長劍,這把劍長而窄,劍鞘做工古樸,卻又鏤雕著繁複的暗紋,劍身雖未出鞘,卻已露出幾分別有玄機的劍氣。
這把劍跟她這身行頭一點也不搭,好像是一副棺材裡躺進去兩個人。
霍璇兒已經很久沒有佩劍了,但江湖人人皆知,霍璇兒的脾氣比劍還要鋒利,柳無咎不知道她的這把劍是不是為了賀青冥而來,但他已有了幾分警惕。
梁有朋也露出一點警告的意思,半個時辰之前,他還希望霍璇兒能夠擔一擔大重山女主人的面子,但現在他只望霍璇兒不要撕破臉。
霍璇兒卻並沒有像他想的那樣對賀青冥發難,她竟還笑盈盈地與賀青冥寒暄了幾句。
梁有朋這才放下心來。
豈料她離開了賀青冥,卻並沒有落座,而是與洛蘅遙遙敬了一杯,道:「這位便是洛蘅洛師侄吧?」
洛蘅本在埋頭乾飯,這一下點名來得猝不及防,她暈暈乎乎地站了起來,又更加暈暈乎乎地舉起酒杯。
霍璇兒卻笑了笑,道:「師侄不必多禮,只不過我想不到,你和你師父一樣不愛貪杯。」
洛蘅不禁道:「您認識我師父?」
霍璇兒又笑了一聲,這一笑卻有一點不可捉摸,她道:「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你師父還沒收你這個徒弟,說來也巧了,當年我與她相識,還是你梁師伯介紹的。」
梁月軒目光一亮,祝雲卿看熱鬧不嫌事大,撫掌笑道:「原來兩派素有淵源,兩家早有前緣。」
霍璇兒皺了皺眉,有一點遲疑:「這位是……」
梁有期應道:「這位是青冥劍主的朋友,祝雲卿祝公子。」
霍璇兒更疑惑了,她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也並不相信賀青冥會有一個這樣的朋友。
但她今日前來,自然也不是為了祝雲卿。
她只是微微點頭致禮,而後道:「洛師侄似乎有些不勝酒力,你與我一道去後廚,我拿些醒酒湯給你吧。」
洛蘅自然沒有拒絕,梁月軒目送二人離去,不由鬆了口氣。
他的母親一向脾氣不大好,但霍璇兒待洛蘅卻似乎很和善,兩人相處也很融洽。
梁有朋臉色卻愈加嚴肅,他道:「月軒,你跟去看看。」
梁月軒不明所以,不過他還是應了下來,他的五臟廟已經灌飽,比起待在酒席上,他還是更樂意出去走一走,去見一見他更想見的人。
第60章
時值正午, 後廚的伙夫幫工也已退去別間用餐,除了幾個守門的童僕,這裡已然空無一人。
霍璇兒親自盛了碗醒酒湯給洛蘅, 洛蘅受寵若驚, 連連道謝。
她早在玉山的時候便聽人說過霍夫人不好相處, 現在看來,那些傳聞也不盡實處。
霍璇兒忽道:「你腰間的玉牌,可是我兒送給你的?」
「啊?是, 當日梁師兄說,憑此玉牌, 便可進出聽水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