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腳步聲又忽而化作一道敲門聲。
一人道:「飛卿,你還好嗎?」
那人似乎又等了等,道:「我知道你酒量不太好,何況那姓梁的備的全是烈酒,我給你帶了醒酒湯——」
柳無咎一下子打開了門。
他看見了祝雲卿,祝雲卿怔了一怔,也盯著他。
祝雲卿的聲音竟有一點冷,他道:「你怎麼在這裡?」
柳無咎淡淡道:「我是他弟子,『弟子入則孝,出則悌』,我在這裡,又有什麼不對?」
祝雲卿噎住了,柳無咎道:「多謝你的醒酒湯,我會轉交給他的。」
他便要轉身,祝雲卿忽道:「我從沒有聽你叫過他『師父』。」
柳無咎頓了頓,道:「有些事,是不必過口,只用過心的。」
祝雲卿笑道:「我只怕你別有用心。」
柳無咎卻道:「該怕的不是你,是我。」
言罷,他便又回到了屋子裡。
祝雲卿面色一冷,心道:「這都三更了,這小子還不是別有用心?!」
但他也沒有辦法,柳無咎既然在這裡,那就表明,賀青冥一定沒有拒絕。
他只好氣鼓鼓地瞪了無辜的房子一眼,又更加氣鼓鼓地回去了。
第62章
柳無咎坐在床邊, 靜靜地看著睡著的賀青冥。
他就這麼看了很久,久到屋內的燭火也已全然熄滅。
黑夜裡,他卻還是在看著他。
他看著他, 便又從黑夜看到了白晝。
黎明將至的時候, 他霍然起身, 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到一片竹林,此時白日還未升起,晝夜膠著, 捨不得、分不開彼此。
晝夜之間,卻驀地閃過一道熾熱的劍光!
柳無咎拔劍出鞘, 身形矯若游龍, 又似一道旋風。
劍光射在竹林里,好似把柳無咎切割成了成百上千片綠色的影子, 他每移一步, 一群影子也要追隨他而變動。
柳無咎的目光卻只盯著他的劍, 他的一對星眸里,也好似有神光射出!
他到底還是一名劍客, 他不能再停, 不能再等,何況他已經等了太久。
賀青冥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罷,都沒有關係, 他已決定不再繼續這樣等下去。
無論是賀青冥的人,還是賀青冥的劍,他都會追上去。
也許是一年,也許是十年,也許是人生百代, 但都沒有關係。
這條路也許很長、很難,但他也已決定要用一輩子的時間走下去。
他決定的事,沒有任何人能改變和阻止,哪怕是賀青冥也一樣。
他本就是一個決絕的人,本就是如此的孤注一擲,死不回頭。
他就這樣不知疲倦地出劍、收劍,出招、變招,他已大汗淋漓,可是他渾身上下,也忽然充滿了一種蓬勃的力量!
他忽而大笑起來,他笑自己,竟然已忘了怎麼去活。
他對賀青冥的感情,竟已在不知不覺中絆住了他的手腳、纏住了他的思想,他只知道困在高牆之內,卻忘了還可以把高牆推倒、摧毀。
他竟忘了,賀青冥也只是一個人。
他到底是被賀青冥養大的。他雖不願意承認這一點,卻也時時受限於這一點。
所以賀青冥在他的眼裡,總是比天上的明月還要高不可攀,他雖愛賀青冥,卻以為自己愛的是一個神。
賀青冥也是人,也有人的悲歡,這一點也許連賀青冥自己也已忘記,但他會讓賀青冥記起來。
只要是人,就一定會有做不到的事,賀青冥做不到的,他會代他做到。
「誰!」
柳無咎一劍刺出,逼近洛蘅的側頸。
洛蘅竟冒出來冷汗,柳無咎這一劍不僅快,而且很穩,又很輕巧。
柳無咎的劍,竟似比之前更厲害了幾分。
這也並不奇怪,賀青冥早在很久前就跟他說過,萬事萬物都有「道」「術」,劍也不例外,柳無咎的技法已經爐火純青,他已沒什麼可再教給他的了。
柳無咎缺的不是「術」,而是「道」,要習得道法,他必須自己了悟,必須自己去探索和完善劍法路數。
賀青冥並不是要教出來第二個賀青冥,他要的是柳無咎成為柳無咎。
柳無咎收劍而立,他忽然明白了這一點。
他抿了抿嘴,他知道自己並不能算是一個好弟子。
他那麼執拗,那麼倔強。他總是忤逆賀青冥,總是違抗他的意思,總是埋怨他、試探他,又無法控制地想要遐想和侵占。
就像祝雲卿說的,他甚至已很久沒有叫過賀青冥一聲「師父」。
他當然知道那是為什麼,那不過是因為他問心有愧。
他早已不再只把賀青冥當作他的師父,他不願意自欺欺人。
但賀青冥不同,百里客棧之後,賀青冥就已變了,從那之後,賀青冥一直在成全他,無論是他的人,還是他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