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無咎捂著臉,腦海里卻又浮現出來賀青冥的臉。
他已逃不開,躲不掉,掙不脫這一世色相。
「無咎?」
賀青冥的影子已透過窗戶映入眼帘,他這一聲呼喚,已變作一道嘆息。
他這個人也似已變作一道嘆息。
柳無咎臉紅到了脖子根,他騰地一下翻身,慌慌張張道:「等,等一下。」
他稀里糊塗地收拾了一通,又打開窗戶透氣,這才打開了門。
賀青冥道:「你再不開門,飯菜便要涼了。」
「昨日遊園之後,你怎麼一直心神不寧?」
賀青冥環顧一圈,皺了皺眉。
這屋子看上去像是被山匪打劫了一通。
柳無咎的屋子從沒有這麼亂過。
不僅屋子很亂,柳無咎整個人也衣冠不整,他的外衣甚至還穿成了左衽。
賀青冥嘆了口氣:「怎麼還跟小時候一樣……」
柳無咎一動也不敢動了。
賀青冥解開他的衣帶,便要重新為他把衣服穿好。
兩人呼吸相聞,賀青冥的手竟然有一點不穩,系了好幾次也沒能把衣帶系好。
「我來吧。」
柳無咎按住他,背過身去。
賀青冥不知怎麼,也退了幾步,轉過了身。
他們竟似已不能再面對彼此。
賀青冥望見桌上飯菜蒸騰的熱氣,忽而有一種說不出的茫然若失。
他和柳無咎竟已不能像從前那樣親近。
他知道有什麼東西已徹底改變,儘管他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又是為什麼。
他們雖已分開,雖已不再住在一起,他卻並不能戒掉習慣。
他已習慣了柳無咎的陪伴,習慣了柳無咎在他身邊。
兩人一同用飯,柳無咎忽道:「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什麼事?」
「你。」
賀青冥怔了怔,柳無咎又道:「我知道我只是你的弟子,你的事,我不該過問太多,但是你好像很熟悉這個地方,也很熟悉這裡的一些人……你似乎總是有很多心事。」
他道:「我一直在想你,想你在做什麼,要去哪裡,想你瞞著我的那些秘密。」
賀青冥低著頭,幾乎已不敢看他:「無咎,你……」
柳無咎卻道:「我說過,我不會對你再有別的秘密。」
賀青冥忽地流露出一點複雜的神色,他欲言又止,似乎正在猶豫。
柳無咎伸出手,挽起他鬢邊垂下的一綹頭髮。
兩人皆怔了一怔,誰也沒有想到,柳無咎會這麼做,連柳無咎自己也未能料到。
賀青冥看了他好一會,終於道:「小時候,我曾經和我父母來過聽水山莊。」
「那時候,山莊還不姓梁,也不姓錢,它姓李,趙郡李氏的李,我母親的李。」
柳無咎驚訝道:「聽水山莊……原先是你母親的產業?」
「後來便不是了。」賀青冥道,「我母親這一脈雖源自趙郡,卻已脫離家族很久了,百年以前,我母親的先祖被宗族除名,踏上了闖蕩江湖的道路。」
「但到了我母親這一代,卻已厭倦江湖,她年少的時候,與我的父親相遇,後來便結為夫妻,他們曾經有過一段恩愛的日子,但不久之後就開始爭吵,為了平息爭吵,便有了我。」
柳無咎瞧著他,輕輕道:「這聽上去可不是什麼好法子。」
賀青冥笑了一聲,道:「這法子確實不怎麼管用,因為就在我們從江南回去之後,他們便又陷入了新一輪的爭執之中,我父親開始酗酒,而母親也變得越發偏執和無法控制。」
柳無咎道:「我記得你曾經跟我說過,你是長安人士。」
他道:「陶氏兄弟,他們是十二年前從長安南遷至此,你是不是認識他們?」
「不錯。」
「你這次來揚州,也是為了十二年前的事。」
賀青冥又笑了笑,他道:「……無咎,我的家雖不能算是一個家,可那畢竟也是我的家。」
「十二年前,若不是八大劍派,若不是他們……我本該是有一個家的。」
柳無咎靜靜地瞧著他,柔聲道:「你的家是什麼樣子?」
「我不太記得了。」賀青冥道,「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它對我來說,已變成了一個夢。」
「那你的夢呢?」柳無咎道,「你的夢是什麼樣子?」
「好像很大,卻很空,能聽到我自己的回聲,我跑了一天也到不了盡頭,也找不見旁人,直到最後我看見一片竹林,那是我從前練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