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兄,你當人人皆如你一般醉心風月,不理俗務?世上熙熙攘攘,不過名利二字,偌大的江湖,背後怎會沒有半點葷腥?八大劍派家大業大,可這般的家業,又是從何而來呢?」
蘇京喝道:「梁有朋!你身為大重山掌門,怎可不顧祖業,隨意污衊八大劍派?」
梁有朋又笑了笑,道:「蘇掌門,我不像你,有一個好師父,雖然無所作為,卻一直悉心護著你、栽培你;更不像溫兄,雖則無父無母,卻有溫侯那樣一個慈愛仁義的養父……我自幼家中貧寒,八歲時雙親死於饑荒,我帶著還沒學會走路的有期四處流浪乞討,後來機緣巧合之下,才得以進入大重山派做一名僕役,我記得我入門的第一天,看見一列大重山弟子外出公幹,他們是何等神氣,何等氣派,我當時便下定決心,以後也要做大重山弟子。後來我果真如願了,可霍東閣是個什麼東西?我滿心歡喜地拜他為師,可他卻是一個人面獸心之輩!」
蘇京皺了皺眉,道:「霍掌門是你授業恩師,他是古板迂腐了些,可也不至於……」
「迂腐?呵,他可不只是迂腐那麼簡單。那些年裡,大家只知道他守舊,卻不知道他背地裡都做了什麼——因為他把所有的髒活黑活,都交給了門下弟子去做!他自己事到臨頭,卻可以撇得乾乾淨淨,大不了一句清理門戶,便可高枕無憂,亦無人置喙!」
梁有朋頓了頓,似是平息片刻,又道:「……一開始,我也當他是我恩師,對他感激涕零,加倍努力,只恨不能報答一二,他也越來越賞識我、器重我,直到有一天,他交給我一個任務,要我去追殺一名叛逃的同門師兄,我只以為是清理師門,是為江湖除害,可是那人臨終,卻告訴了我一個霍東閣的秘密,原來霍東閣之所以要殺他,只不過他為霍東閣跑腿賣命多年,卻被霍東閣一再猜忌,他害怕霍東閣最終會想要將其滅口,於是便攜了霍東閣與江口、關東幫派走私倒賣的書信證據,想要傳給溫侯,以正公義……只可惜我沒能救下他,那些證據也被追上來的大師兄搶走了。」
「走私倒賣?霍掌門他——」
「可不只是走私呢,那些年他殺人越貨、奸淫擄掠的事情,哪件沒有幹過?可他每一次都裝的自己乾乾淨淨!江口一帶,已成他一個人的天下,七星、連環等派對他俯首帖耳,唯命是從,更不敢有人泄露半點風聲到長安,可他仍不滿足,魔教東征之後,八大劍派與之兩敗俱傷,卻便宜了一些小門派,他們趁機而起,聲勢一度直逼八大劍派,霍東閣自然不能允許他們騎在他的頭上作威作福,於是他便想了個損招,讓七星、連環他們互相火併,這樣一來,他自然可以保住原有的地位,待到時機成熟,再裝出一副和事佬的模樣,與他們重新分贓,瓜分地盤。」
蘇京震驚不已,喃喃道:「當年的事,竟是……如此?」
梁有朋道:「怎麼?李阿蘿沒有告訴你麼?」
「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蘇掌門,你當年可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鑽研武學啊,可她是鏡湖原先的掌門繼承人,她自然不會不知道,你們鏡湖派那些年來都做了什麼。」
蘇京心下一沉,道:「你是說……?」
「八大劍派同為一體,你以為,其他七大門派真的對此一無所知?你以為,其他門派,就沒有做過同樣的事情?」
他道:「崆峒、玉山,還有溫兄的師門小重山……誰沒有為了自己,做過打壓他人的事情?八大劍派之中,又有哪一門哪一派不是同謀?」
「……所以,當年江湖各地紛爭,皆由此始?」
梁有朋沒有應聲,然而響鼓不用重錘,幾人心中皆是一沉,蘇京更是已有些失魂落魄。
她和在場的其他人都不一樣。賀青冥和柳無咎並非八大劍派門人,梁有朋雖為大重山掌門,卻對八大劍派充滿了厭恨,溫陽自不必說,他早十多年前便已離開了八大劍派。只有蘇京,她生在八大劍派,長在八大劍派,她的半生榮辱、一世所願皆繫於八大劍派,八大劍派是她的家,她沒有辦法恨她的家人,哪怕他們已與她背道而馳。
賀青冥忽道:「後來普渡和尚是不是也利用了這些事情?」
「青冥劍主倒是很關心江湖大事。」
賀青冥卻道:「江湖人,哪一個不關心江湖事?」
「那青冥劍主以為如何呢?」
「我猜,若非如此,普渡和尚也不會這麼快趁虛而入,或是威逼利誘,或是蠱惑人心,他利用了各門各派之間的嫌隙,也利用了一些年輕人對江湖局勢不滿,想要有所作為和改變的心理,招攬了一大批幫眾,隨後卻又用他們做了最利最毒的一把刀,刺進了武林的心臟,致使江湖局面更為混亂,各地風波不斷,門派之間的信任也盡數瓦解,若不是後來季掌門橫空出世,收拾了一堆爛攤子,只怕八大劍派早已名存實亡。」
梁有朋沒有說什麼,賀青冥又道:「不過,各大門派之間雖有嫌隙,卻也本不該在一夜之間矛盾演變得如此激烈,只因當時還有一個溫侯,各大門派也好,江湖遊俠也罷,他們雖已互相防備,卻都還願意信任溫侯,所以,這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便是溫侯之死。」
溫陽沉聲道:「梁有朋,那天晚上,我阿爹……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那一晚,實在改變了很多人的人生」
梁有朋道:「那晚各方齊聚一堂,名為協商,實則是背著溫侯進行分贓,霍東閣本想坐收漁利,不料七星幫從一開始,就沒想著讓其他人活著回去。他們連年受霍東閣所迫,這一次回來,看似是拓展產業,實則是為了報復,為了報復霍東閣和大重山,他們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甚至甘願成為普渡和尚的先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