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已不能算作一個人!
他已變作一座關隘,身上的每個部位都如城內機關一樣各司其職、互不干擾,卻又能彼此協作。他好像可以隨心所欲地把自己拆卸、重組。
他們雖身處同一條密道,但賀青冥和他們好像卻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們本也已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但在賀青冥面前,卻仍是慢了一步。
這一劍斜斜刺出,又轉以劍背猛地劈下!
梁有朋捂著側頸慘叫一聲,臉色已由白變作青紫,眼裡也已露出幾分驚懼之色。
這一劍是衝著取人性命而來,若非梁有朋早有防備,若非賀青冥忽然改變劍路,此刻他已是必死無疑。
「飛卿,做什麼放過他?」
溫陽匆匆趕來,賀青冥道:「你看看牆上的那支弩箭。」
原來方才賀青冥出劍時,梁有朋也射出一箭,密道空間狹窄,弩箭射程不足,威力不夠,卻也讓人猝不及防,賀青冥為了躲避這支弩箭,不得不臨時變化劍路。
這一支箭,分明是奔著心臟去的,若非賀青冥已有所防備,怕是不死也要重傷。
「血債血償!」
溫陽怒不可遏,他暴喝一聲,提劍刺向梁有朋!
靈風劍法以輕靈飄逸見長,劍風中正溫和,極少傷人性命,十多年了,這還是溫陽第一次動了殺心。
他招式又快又急,招招直取要害,梁有朋本已負傷,已無力反擊,只得狼狽不堪地抵禦和逃避。
不多時,梁有朋已然傷重,溫陽仍殺氣不止,正要一劍揮去,結果了梁有朋性命,蘇京卻忽然出手攔下了他這一記殺招。
「阿京!你攔我做什麼,他害了我阿爹!」
「阿陽!溫侯之死、七星幫覆滅……種種真相未能大白於世,梁有朋罪行未能公布於眾,大家還被蒙在鼓裡,你現在殺他,便是死無對證,給自己和侯府留下後患,溫侯一世賢名,豈可死後遭受非議?」
溫陽喘著粗氣,慢慢放下了,道:「……好,我先不殺他。」
「哈哈哈哈哈……」
梁有朋躺在地上,卻忽地大笑起來,他啐了一口血沫,道:「我當溫侯是什麼英雄豪傑,不過也是貪慕虛名之徒。」
溫陽喝道:「住嘴!梁有朋,你捫心自問,你這些年都幹了什麼?當初我阿爹賞識你,勸霍東閣不要逐你出大重山,勸他收你做入室弟子,霍東閣看在他的份上,才答應了。若不是他,你哪裡來的今天,可你竟然狼心狗肺,害他性命,真是禽獸不如!」
梁有朋似乎怔了怔,道:「不可能,他只不過……」
「他只不過說了幾句好話?呵,這怕是霍東閣想要攬功,為了籠絡你,才故意這樣說的吧?是,他是說了好話,他說你愛護幼弟,有孝悌之心;路見不平,懷俠義肝腸……」
梁有朋陡然愣住,他的整張臉忽然變得空洞了。
那一年他十五歲,他在大重山當僕役,已經當了五年了。
五年來,在所有人里,他總是最勤快肯乾的那個,他每天幹著無數髒活累活,只為一個月多掙下幾枚銅板。
他這麼辛苦,也不過希望在弟弟生日這天,給他買一條快要咽氣的鯉魚,給弟弟熬一熬魚湯,補一補身體。
五年來,他已與大重山腳下的魚販子相熟,每天下山的時候,也要和鄰里老鄉問一聲好。
這天梁有期生日,他照舊去魚販子那裡買魚,卻看見幾個大重山新入門的弟子在集市里作威作福,肆意壓低貨價,他見狀上前與之理論,卻被他們嘲笑辱罵,被他們輕蔑地推倒。他心頭火起,一時忘了遮掩,使出偷學來的一套拳法,把那幾人打得落花流水、四散奔逃。
第二天,梁有朋上工的時候,便因偷學武功的罪名被罰跪山腰,那幾人向師長告狀,要將他驅逐出門,要讓他再度變作一條四處流浪的喪家犬。
他跪了整整一天,直到日頭偏西,一列人馬漫步走來,漫天飛霞里,白馬輕裘、簪纓佩玉,他們紛紛從他身邊走過。
梁有朋只看了一眼,便沒有再看,他只知道他們都一樣,他們都只當他是污泥墮土,本就不該活在這個世上,更不該闖入這個世界,污了他們的眼。
他們不看他,他卻也不看他們。
他卻不知道,溫靈在馬背上遙遙一望,便記住了他,記住了他那雙炯炯有神,又堅韌不屈的眼睛。
於是他在與霍東閣寒暄過後,提及了梁有朋一事,在霍東閣面露遲疑的時候,溫靈道:「以我觀之,此子愛護幼弟,有孝悌之心;路見不平,懷俠義肝腸;自學成才,心存遠志。天賦、毅力都非常人能及,是可造之才。」
蘇京嘆道:「溫侯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