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到處都是哀嚎、痛吟的病人和冷冰冰的死人,一些人衝到聽水山莊門口, 怒吼著要求給一個說法,討一條活路。葉風眠帶人橫刀阻攔,一干人等被白花花的兵刃嚇得連連退避,葉風眠冷笑一聲,輕蔑地掃了眾人一眼, 正要打道回府,這時一年輕婦人忽地仆地跪倒,不住哭訴:「葉公子,葉掌門……我囡囡只有不到兩歲,她才不到兩歲哇!求你,求你救救她吧!」
她抱住他的腳,哭得肝腸寸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葉風眠只厭惡地踹了她一腳。她伏在地上,低低地哭了起來:「怎能如此,怎能……就算是梁掌門,他也曾是我們鄰里,也曾無父無母,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她忽而仰天長嘯一聲,一頭撞了過來,撞到劍刃之上,當場血濺三尺,沒了氣息。
這一刻,原本沉默的人群頓時鼎沸,人群之中,幾名江湖人士也徹底看不過去了,喝道:「姓葉的,就算是你師父梁有朋,也不帶這麼泯滅天倫的!你再不開門救人,休怪我們哥幾個翻臉不認人!」
葉風眠哼道:「就憑你們幾個蝦兵蟹將,還敢威脅我?兄弟們,若再有人上前,格殺勿論!」
大重山一向聽令行事,如今梁有朋去世,梁月軒又不成器,葉風眠大權在握,上下弟子都不得不聽命於他。
一行人便要動起手來,忽聽得一聲怒喝:「豎子敢爾!」
卻見蘇京等人急沖沖趕來,葉風眠心道不妙,訕訕道:「蘇,蘇師叔,您怎麼——」
他還沒有說完,便被蘇京左右開弓打了十幾個耳光,扇得他口吐鮮血,頹然倒地。
「葉風眠,你竟不顧我的禁令狂悖行事,與月軒尋釁滋事不說,還敢殘害無辜?梁有朋是死了,我蘇京可還沒死!且不論你還不是大重山掌門,就算你是,想要跟人動手,除非踏過我蘇京的屍體!」
她怒髮衝冠,環顧左右,而後緩緩道:「諸位武林同道、父老鄉親,蘇某不才,不堪擔當大任,但蘇某平生重諾,諸位放心,有我蘇京一天,就絕不會放任不管!」
「謝蘇掌門!」
「蘇掌門高義!」
眾人感激涕零,齊齊拜謝。蘇京望著一眾婦孺老弱,幾近哽咽。
江湖紛爭,利慾薰心,古今向來如此。可是生民一何辜、一何苦?
當夜,蘇京不再等其他掌門前來,她挑起大梁,力排眾議,派人將聽水山莊西園騰出來,分批容納城中病患入園,又廣發名帖,延請附近醫師前來會診。
葉風眠不忿命令,與心腹合計一番,公然與梁月軒一派決裂,帶著一干人馬叛逃,後來幾經輾轉,卻是入了西域,做了魔教手下。
翌日清晨,賀青冥從榻上醒來,終於完全恢復五感。
他披衣起身,步出屋外,卻聽得一片哀鴻聲聲,到處都是:「苦啊——!」
他心下一慟,不顧僕從勸阻,步入滄浪迴廊,如今這條長廊卻似奈何橋一般,這頭是溫柔富貴鄉,那頭是人間煉獄場,區區百步,隔著生死陰陽。
這些天來,除開蘇京、曲星河幾人,其他人都是能避則避,都不願走到那頭,他們很多人都還沒有活夠,自然不願去看將死之人什麼模樣。賀青冥卻反其道而行之,那些僕從見他執意如此,也不再阻攔,卻也不敢跟著他一塊過去,只遠遠地在他身後,瞧著他大病初癒,尚有幾分踉蹌的身影。
賀青冥嘆了口氣,又喘幾口氣,他苦笑一聲,十二年了,這還是他第一次這般落魄。
他抬起頭,望著漫漫長路,這般走走停停,卻也不知何日是個頭。
他忽然很想一個人。
有一個人,無論他在哪裡,總是在他身邊。
幾十年來,他也只得了這一個人,他本該珍惜的。
一隻臂膀忽然攬住他,一人皺著眉頭,道:「你才剛好,怎麼……?」
賀青冥忍不住微微笑了,道:「無咎,我想走一走,看一看。」
柳無咎頓了頓,道:「那好,你要走什麼樣的路,我都陪你。」
賀青冥一怔,柳無咎又道:「但你不能像那些年、那些天一樣,老是瞞著我,老是騙我。」
賀青冥忽而一陣沒來由的心虛,柳無咎卻已不再說什麼,只扶著他,和他一塊穿過迴廊,來到西園。
一股子藥味撲面而來,曲星河從熬煮的藥氣里走來,見到他們,不由訝然:「青冥劍主,柳公子,你們怎麼來了?這裡藥味太重,青冥劍主,你五感恢復不久,還是不要久留的好。」
「我明白……」賀青冥頓了頓,「放心,我聞得慣。」
柳無咎心下一沉,這麼濃重的藥氣,一般人初聞只覺嗆鼻,賀青冥大病初癒,卻無任何不適,這隻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從前也總是與各種藥湯作伴。
賀青冥又道:「先生這些天都在這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