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迎來送往,天還未亮,只一片看不清道不破的霧氣,橫貫在無垠的江面上。
連日都是灰濛濛的,連路邊的花草也似罩上了一層灰撲撲的顏色,再也不復昔日容光。
一行人於渡口送別,李阿蘿一身縞素,與眾人欠身行禮,獨坐舟中。她好像也已變作灰濛濛的霧氣,臉上沒有淚,也不再有笑,仿佛是一口再無波瀾的枯井。
蘇京抽不開身,溫陽主動請纓,與她一同送李莫辭棺槨回鏡湖派安葬,而後再返回揚州。
「我已將阿爹屍身暫存於七賢祠別業,待天樞閣一事了,我便返鄉送他回長安下葬,讓他入土為安。飛卿,這幾日便勞煩你了。」
賀青冥道:「放心,我已派人去七賢祠守著了。」
「那便好……」溫陽又看了看他,似是欲言又止,但終究沒有多言,只跳上船,與眾人揮了揮手,不多時便隱於一江煙波里。
蘇京與賀青冥並肩而立,她望著茫茫江面,不由感嘆:「江湖幾多煙雨中。」
「只怕這天,是又要下雨了。」
第93章
天黑的很快, 四下陰風陣陣,吹得篝火東倒西歪,氣息奄奄。
西郊密林, 又一列人馬從暮色中趕著滾滾黃塵而來, 遠遠望去, 似魚貫又如雁行。
前些天揚州鬧時疫,四面八方趕來的江湖人士大多淹留西郊。尋不到出路,也再沒有退路, 一天到晚動彈不得,早已憋了滿滿一肚子火氣, 何況同行人里, 還有不少是素日的冤家,以往天南地北碰不著也便罷了, 眼不見心不煩, 這下冤家路窄, 兩兩相逢,不是罵罵咧咧, 就是動刀動槍, 輕則身上掛彩,重則連身家性命也要一併交代了。這些天來,西郊已不知發生過多少次械鬥火併,這一座密林, 更是簡直化作一處養蠱地、鬥獸場,好在前天華山派抵達,眾人看在華山掌門顧影空的面子上,這才勉強扮出來一張笑臉。
鎮遠鏢局旗下,守夜的嘍羅們百無聊賴地撥弄火堆, 火星子四下迸飛。幾人談天說地,不一會兒便嘮起近來江湖傳聞。一人咽下一口燒刀子,道:「聽說最近城內亂得很吶!」
「可不是嗎?大重山樑有朋死啦!大重山人都散了,街上冷冷清清的,好多人都往外跑!」
「可不是嘛,現在除開咱們這群走江湖舔刀口的,誰還敢來揚州?」
「嗐!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別看這各路牛鬼蛇神齊聚一堂,還不都是為了天樞閣大會,為了浮屠珠?」
「也不能這麼說,人家華山派就不是為了浮屠珠,而是為了一個人。」
「誰?」
「謝拂衣!」
這個名字一經脫口,便似一道閃電飛快地刺穿了眾人腦袋,仿佛是要將渾渾噩噩的黑夜變作白晝。
「謝拂衣?華山派的叛徒!」一干人等咬牙切齒,「便是那小賊害了季掌門!」
五年來,若不是謝拂衣,八大劍派也不會離心離德,日漸分崩離析,梁有朋也不會敢如此胡作非為,他們也不會一直被困在這裡,有苦無處訴,有家不得回。
那些個掌門、護法在江湖上勾心鬥角、翻雲覆雨,可苦了他們底下這堆小嘍囉,終日戰戰兢兢,誠惶誠恐,不得立命安身,只怕稍有差池,一個浪頭打來,便是一命嗚呼了!
「說起來還是季掌門在的時候好哇!」一人長嘆一口氣,「除了她,八大劍派之中,還有誰會不論貴賤,一視同仁,為我等雜碎的死活奔波操勞?」
「是啊,如今顧掌門雖治下頗有手腕,卻也不比……」
「誒誒,打住,打住!」一人噓了一聲,「小心隔牆有耳,人家華山派營帳可就在南坡不遠。」
幾人一時無言,只餘一點劈里啪啦的火聲。過了一會,又一人低低道:「說來此次天樞閣大會,華山派是最先得到消息的,怎麼卻到的這般晚?」
「聽說顧掌門是料理門內事務,走得晚了,也就是揚州事發,顧掌門在路上收到鏡湖蘇掌門加急傳信,這才又快馬加鞭趕來」
「唉,季掌門去了,華山人心不穩,公務繁多,顧掌門這五年過的也不容易啊!」
眾人七嘴八舌地感嘆一番,忽而一道腥風過境,帳子邊沿竟滴滴答答地落下幾點雨珠,一人怪道:「這天怎麼這麼快就下雨——」
這一聲埋怨陡然鯁在喉頭,吞不下吐不出,他心頭忽然升騰起來一股驚恐:三月的春天,春風可以暖,春雨卻無論如何也不該溫熱如許……
他咽了口唾沫,頭上汗毛直立,從嗓子眼迸發一道尖叫:「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