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你還太小了,還是放你走吧。」
一尾游魚入江海,賀青冥望著無垠江面,似乎微微嘆息,又不由笑了。
柳無咎心下一動,他和賀青冥相處這麼多年,還從未見他這樣笑過。
這一笑,好像賀青冥已不是賀青冥。
好像他忽然穿過歲月,瞧見了賀青冥年少的樣子,他本來的樣子。
柳無咎尋思片刻,道:「等咱們回了西北,我可以鑿一個魚塘出來。」
賀青冥失笑道:「你回去又要種竹子,又要建魚塘,哪裡忙得過來?」
柳無咎卻道:「我還可以在郊外造一間屋子,房前屋後種菜、養鴨……可惜你不喜歡花,不然也可以養些花草。」
賀青冥道:「我不喜歡,你喜歡就是了,再把書房你那幾大箱子詩書搬去,還有我那把焦尾琴……左右星闌不愛彈琴,放在他那也是虛度時光。」
「是了,上次咱們那闕殘曲還沒填完,我都差點忘了……」
兩人一邊圍著一根竿子釣魚,一邊竟旁若無人地聊了起來。杜西風望著他們,心中古怪更甚,禁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忽然想起來什麼,低低道:「明姑娘,聽說今天早上,他們是一塊從房裡出來的?」
明黛正努力按捺心中熊熊燃燒的八卦小火苗,不甚在意道:「啊,是啊,怎麼了?」
「他們還真一塊睡了一晚上啊!」
「哎呀你小聲點!」
「不是,怎麼回事,濟海樓上這樣也就罷了,金蛇幫的人一向摳門得很,可是怎麼到了我漕幫還是如此?」杜西風忽而一拍手,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
杜西風氣道:「他們肯定是看不起我們漕幫!」
明黛無言以對,差點仰天栽倒。
這時,賀青冥手裡那根命運多舛的魚線又顫動了,他心下似也一動,用力一拉,卻沒有拉動,只覺手上沉甸甸的,好似有百十來斤重量。
「這是怎麼回事?」
柳無咎也發現了不妥之處,他踏足一點,一個燕子三抄水,又一個魚鷹入海,探身抓起一物,又飛快地折了回來,將那物扔在地上。
幾人上前一看,明黛霎時驚道:「這是——人!」
卻見那人衣著單薄,雙手懷抱一長琴,雙足被水草纏住,不得脫身,故而差點斃溺於水中。
賀青冥伸手探了探那人鼻息,道:「他還活著。」
他一手點去那人腰腹,逼其吐出腹中積水,過了一會,那人緩緩睜開雙眼,看見他們的時候,似乎瑟縮了一下,道:「我……我這是在哪裡?你們,你們又是什麼人……?」
「這裡是漕幫,我叫明黛。」明黛露出一個安撫般的笑容,「你不要怕,我們都是好人,不會害你的。」
杜西風喉頭一抖,看了看面如冰霜、神似修羅的柳無咎,又看了看傳說中殺神一般的賀青冥,忍了又忍,這才勉強把反駁的話咽回了肚子裡。
那人剛剛死裡逃生,舌頭好似打結一般,緩緩地,似有幾分遲疑道:「漕……漕幫?」
「是啊!漕幫杜幫主素來仁善,絕不會殘害無辜,你便放一百個心吧!」明黛又道,「只是,你叫什麼名字,又為何會在江里呢?」
那人見她信誓旦旦,又一臉和煦溫暖,似乎吃了一顆定心丸,道:「我,我叫謝歸,是飛花館的琴師,因為,因為得罪了貴人,被館主趕了出來,走投無路之下,不得已,跳,跳了江……」
明黛聽了,心下連連嘆氣,又生出幾分憐憫。
賀青冥目光一閃,道:「飛花館?」
「不,不錯……」謝歸瞧了他一會,竟驀地笑了一笑,他原本容貌平平無奇,便是盯著看上一天一宿,扔到人堆里,也難再找出來,這一笑不知怎麼,卻漏出表象底下幾分動人的風骨,叫柳無咎看在眼裡,便似扎了一根刺。
他忽然想起來小時候在冬天遇見的那隻雪白的小狐狸,那天它偷偷摸摸叼走了他好不容易打來的獵物,又總是時不時跳在他的面前,讓他抓了一整個下午,卻又總抓不著,倏忽一下便跑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