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明尋思道:「這趟鏢到底是何物,竟讓顧掌門如此看重?」
「姓嚴的孫子說,是這次七賢祭典要用的……便是要送到七賢祠的季掌門雕像。」
從前中原武林有盟主,幾十年前,最後一場武林大會落幕,盟主倒台,後有八大劍派執掌牛耳,魔教東征前後,八大劍派日趨衰落,而江湖上仍有一批武功高強、德高望重的仁人義士前仆後繼、捨生忘死,被稱之為武林七賢,如今前七賢俱已西去歸位,後七賢中,先前有過一個小重山的凌若英,如今被定論歸位的,便是和上一代正道之首李飛白並駕齊驅的季雲亭了。
杜少明不由道:「原來是季掌門雕像,便也難怪。」
心腹八卦之魂冉冉升起,俯首帖耳,與他低聲道:「江湖上一直有人說,顧掌門愛慕季掌門?可是季掌門早已與藏劍山莊莊主上官飛鴻定下婚約,兩人情深意篤,顧掌門愛而不得,只能含淚祝福,卻不料一朝禍起蕭牆,與季掌門天人永隔?」
杜少明白他一眼,道:「你小子怎麼話這麼多?」
心腹抓耳撓腮,心癢難耐,道:「我這不是好奇……您老給說說,到底是不是這麼一回事啊?」
杜少明道:「混小子,有空去聽說書看大戲,不如長點腦子,多用點心思在正道上!」
「我不是正用著呢嗎?要不怎麼來找您搬救兵?不過見縫插針聊幾句八卦而已,您平常不是也挺愛聽的嗎?」
杜少明老臉差點掛不住,哼了一聲。
「誒誒,那這事到底怎麼辦啊?」
杜少明冷笑道:「虎威鏢局人如其名,狐假虎威,敢拿顧影空的名頭來壓老子,老子是退居幕後不假,卻也不是吃乾飯的!」
杜少明氣沖沖地轉著輪椅跑到大堂,那陣勢不像坐輪椅的,倒像沙場上衝鋒陷陣開戰車的。他少時個性跳脫,卻又重情重義,外人面前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骨子裡卻有一股混不吝的氣性,惹毛了誰也討不著好,只是後來遭逢大變,性情也沉穩許多,但為了漕幫威望,莫說是區區虎威鏢局,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他也能捨得三分剮,把天王老子拖下水來。
心腹一驚,奈何一雙腿追不上兩隻風火輪,等他趕到戰場,杜少明已和虎威鏢局的人懟了起來,只見杜少明老當益壯,大吼一聲:「呸!姓嚴的兒孫們,敢在你杜爺爺地盤上撒野?」
這一嗓子吼得漕幫小輩們一愣一愣,他們入幫不久,一直以來,杜少明在他們心目中都是既高大威嚴又慈眉善目的長者形象,這下子刻板印象碎了一地,他們卻更興高采烈了,恨不得當下搖旗吶喊,為杜少明擊鼓壯威。
嚴嘯聽了,卻是差點噴出一口老血,整個人顫顫巍巍,又愈加顫顫巍巍地指著杜少明:「你,你……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前些年杜少明一場大病,被有如神助的大夫額外診斷出來嗜酒、嗜甜還熬夜,被杜少松苦口婆心,一頓聲淚俱下之後,終於對天發誓要改改習氣,於是這些年來靜養著靜養著,生活閒下來了,人也心寬了,許多事忽而想通,亦不再計較,提前步入了觀花養鳥的老年生活,但他只是人老了,心卻不老,釣魚都要跟賀青冥來一個一決高下,吵架自然也不會讓步。
他瞥了一眼嚴嘯,道:「哼哼,彼此彼此,嚴老也不遑多讓,小弟甘拜下風。」
嚴嘯一口氣沒順過來,差點氣出個好歹,為免兒子當場給自己送終,他一指兒子,道:「你,你來!」
嚴豐道:「杜老,我敬您是武林前輩,可您也該有點前輩的樣子,我有顧掌門親筆信在手,杜老,您還要繼續開箱驗貨嗎?」
「哼,說的滿嘴冠冕堂皇,別人不知道,我杜少明跟你家打了幾十年的交道,還不知道你們背地裡是什麼做派?顧影空又如何,老子混江湖的時候,他顧影空都還沒長毛呢,別說是顧影空,就算是他師姐借屍還魂氣活過來了,站在老子跟頭,也得給老子幾分薄面,再恭恭敬敬地喊我一句『前輩』!」
他坐在輪椅上,氣勢卻不輸任何人,一揚手道:「開!」
好漢不吃眼前虧,這一帶水上是漕幫的地盤,就算硬拼起來,虎威鏢局也討不著好,何況為了一趟外人的鏢拼命,也太不值當。嚴豐咬著牙,審時度勢一番後,只得退步,讓漕幫子弟開箱驗貨。
幾人哼哧哼哧,氣喘吁吁抬來一個等人高的狹長檀木箱子,啟封開蓋一驗,只見一崑山白玉雕像靜臥其間,衣帶飄逸,眉目、神情栩栩如生,分明容貌清俊,卻頗有林下風氣,又隱隱生出一派宗師氣度,一眼望去,此像不是季雲亭又是誰?
眾人不禁讚嘆,斯人如許,只是雕像便如此氣派,若是生人尚在世間,又該是何等的高山仰止?
真是可惜、可嘆,世無英雄矣!
又可恨、可氣,如此英雄,竟歿於內鬥,毀於小人之手!
只是他們已忘了,季雲亭不是孤例,前後七賢中,已有太多人死傷於自己人之手。而他們也多多少少,就是那個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