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他只知道自己失去了溫靈,卻不知道不久的將來,他還會再失去一個親人。
他有太多親人喪生,但他們只當他的親人們是一段談資。
溫陽低吼一聲,在人群里橫衝直撞,一些人被他趕跑,又有一些人被他嚇了一跳,「這是誰?是哪個瘋子?」
他們已快認不出來他了。
他已喝得太多,已失了往日風度、體面,任誰看了他,也不會覺得他就是王孫之後、一世風流的不夜侯。
「溫陽?」
「阿陽!」
「不夜侯怎麼了?」
「他內息逆行,怕要走火入魔!」
他看見一堆人在他身前挪動,而後幾個人在他面前蹲下,有人幫他運功調息,也有人找小二拿了醒酒湯來。
「阿陽?」秋玲瓏抱著他,摸了摸他凌亂的頭髮,又喚了一聲,「阿陽。」
溫陽瞧著她,目中似有一瞬間的迷惘。
明黛幾人心中不由生出一種幾位奇異的感覺。
這一瞬間,溫陽竟看上去很是乖巧,秋玲瓏竟看上去很是溫柔。
溫柔和乖巧,這是兩個無論如何也不該出現在玲瓏夫人和不夜侯身上的詞。
但今日今夜,它們偏偏出現了,而且好像本該如此,他好像本該是乖巧的,她也好像本該是溫柔的。
十數年了,他們之間竟還留著一抹難以言說的溫情,然而這一抹溫情,卻已似與愛情無關,只為著他們多年前逝去的青春,多年後重歸的友情。
兩個江湖上一等一風流的人物,竟已無曖昧,亦無怨懟,從此以後,他們不會再是情人,但他們永遠都還是朋友。
他們畢竟一個姓溫,一個姓秋,江湖上再沒有比溫秋兩家更親密的門戶,兩家本來就是一家。
秋玲瓏柔聲笑了,溫陽卻已不願再看,不願再想,他從她的懷中爬了起來,又跌跌撞撞滾到一邊,活像一條沉淪落魄的醉漢,「我不想看到你們,你們走,走——」
賀青冥卻一把把他拽了起來,「走!」
幾人冒雨而行,溫陽被賀青冥拖了一路,他身形雖然高大,武功卻不如賀青冥,半天也掙脫不得,只好喝道:「賀青冥,你幹什麼!」
「祭典將至,你總該來看看你父親、師姐!」
溫陽登時僵住了。
他看見了不遠處的象林館,象林館裡,有溫靈和凌若英的雕像和供奉的神位。
溫陽終於頹然跪下,他伏在雨中,低低哭了起來。
他哭了一會,卻又忽而閃躲,似乎是在避開什麼人。
許多人蜂擁而至,也要來看看象林館,溫陽並不願意讓他們瞧見。
沒有人瞧見,秋玲瓏、明黛、柳無咎他們已把他擋住,他既不會被其他人看見,也不會再被大雨淋到。
但他的朋友們卻已快濕透了。
他的朋友們,有的曾是他的情人,有的曾是他的情敵,但無論他們曾經是什麼,他們如今都已變作朋友了。
儘管有的人兇巴巴,有的人一臉嫌棄,有的人甚至根本不願意承認。但他們也總歸願意幫助他,就像他曾經幫助過他們一樣。
江湖險惡,但人總要互相幫助。一個人若沒有親人、愛人,也沒有什麼,因為他們總還可以有朋友的。
人生在世,並不是只有一條路,一種可能。
第128章
世上本有千千萬萬條道路, 人海之中,本有千千萬萬種可能。有的人活著,只看見了一條路, 一條路上, 要殺光旁人本該擁有的千萬種可能。有的人死了, 卻披荊斬棘,開闢出來一條新的路,新的路上, 又給予旁人本該擁有的無限可能。
季雲亭便是那個「死」人。
七賢祠外,密密麻麻的活人擠在一堆, 他們吵吵嚷嚷, 爭著要看這一個死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