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方才那個人要麼是過於狂妄自大,要麼就是腦子有坑。
賀青冥道:「我也不甚明了,不過世上有些人、有些事,本就不能以常理推斷。」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世上既然花團錦簇,出一兩朵奇葩又是什麼怪事?賀青冥行走江湖多年,已見怪不怪了。
莫說是那個人,就算是他們二人自己,不也一樣不能以常理推斷?
柳無咎道:「不錯,也許那個人本來就有病,還病的不輕。」
賀青冥笑了,打趣他道:「無咎怎麼背後說人壞話?」
柳無咎見他有心揶揄,便道:「我又不是君子,也不講究慎獨那一套,自然要說人壞話,不但要說壞話,還要幹壞事,不然這輩子豈非太過無趣?」
賀青冥笑意更深,「我卻不知道你還能幹什麼壞事。」
柳無咎心想「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一邊道:「總之不太好。」
「哦?」
柳無咎看他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佯作生氣道:「你瞧不起我?」
「我哪裡敢瞧不起你?」賀青冥還是笑,卻又認真道,「從第一天起,我就覺得無咎很了不起。」
柳無咎一怔。對他來說,賀青冥從來就是不一樣的,但他從未問過,他對賀青冥來說,又是什麼樣子。他頓了頓,似乎有種難得的羞澀,不由道:「我如何……?」
賀青冥道:「你一個人長大,卻還把自己養得很好,若換了我,也未必能做到這一點。」
柳無咎道:「你不拿我當小孩子嗎?」
賀青冥笑道:「是孩子,卻也是個與眾不同、獨一無二的孩子。」
柳無咎忍不住笑了,又不依不饒道:「都是孩子,又有什麼不一樣?」
賀青冥道:「那時候我看著你,心裡只想『這個孩子,卻比大人還要大人』,所以我待你從來和待星闌不同,他可以被當作孩子,你卻不能。他被當作孩子,他會開心,但每次我想把你當孩子,你會生氣。不過我不明白,為什麼你會生氣?」
賀青冥不明白,柳無咎卻是明白的。
從前他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怨為什麼別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只他沒有。後來他有了賀青冥,賀青冥是他的師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但他並不因為擁有一個父親而快樂——他快樂是因為可以擁有賀青冥。
他一向如此狼子野心。
賀青冥卻不知道他的狼子野心,他一向只以為柳無咎是長大了。
如今柳無咎再也不必質問,賀青冥也再不會拿他當孩子了。
但他們又有了新的疑問。
賀青冥道:「無咎,近來我總有種迷惑。」
「迷惑?」柳無咎忐忑著心,乾澀著嗓子問他。賀青冥臉上驀然多了一縷徘徊不定的霧氣,卻不再遲疑,道:「你我。」
「濟海樓之後,我就覺得迷惑,近來迷惑愈多。」賀青冥似乎難為情了,「……好像有什麼不對勁,我卻說不清。」
柳無咎乾笑道:「不對勁?」
他笑得太過突兀,他在本不該笑的時候笑了,又笑得不那麼甘心。他道:「那你覺得錯了麼?」
賀青冥嘆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這下子迷惑的卻是柳無咎了。
賀青冥道:「我跟人的緣分一向太淺。」
柳無咎卻知道了。一個人既從來沒有對過,自然不能明辨對錯。賀青冥跟人的緣分太淺,柳無咎已是例外。他只是一時迷惘,不知道該如何對待這個例外。
柳無咎忽道:「我也一樣。」
柳無咎是例外,賀青冥同樣是例外。一個孤獨的人或許孤獨,但兩個孤獨的人在一塊,也許便能不那麼孤獨。
賀青冥瞧著他,心下忽動,又覺熨帖。
柳無咎臉龐輪廓很鋒利,如同他堅如磐石、無可轉移的一腔心志,然而月亮的影子底下,少年似乎隱隱邁向青年的樣子,他愈加堅定,卻也多了一副柔軟的心腸,這副心腸下有烈火灼燒,卻也有春水蕩漾。
倔強的少年固然教人覺得可憐可愛,這樣的青年卻總要使人心折。
第132章
茫茫夜色里, 象林館內忽傳來一道木棺傾倒的聲音,一人頹然頓首,似有哭泣, 而後燈火瞬間如白晝通明, 一人從石像背後現身, 面帶微笑道:「師弟,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