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飛鴻一頓,季雲亭道:「怎麼?不願意?還是看不起我?」
「我哪裡敢看不起你?」上官飛鴻道,「只是江湖門派各自為戰,河西那邊又有魔教威脅,誰也不願意一塊管,遑論幫藏劍山莊出人出力,去找回那批丟失的兵器了。」
季雲亭道:「他們不去,我去。」
上官飛鴻又驚又喜:「阿雲?」
季雲亭道:「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也知道你和我想的都是同一件事。飛鴻,你信我,有朝一日,河西會回來的,八大劍派也絕不會還是今天這個樣子。」
他一直都信她。
他們一同行俠遊歷,一同奔波遊走。後來上官飛鴻的姑姑死了,上官飛鴻初任莊主,無人可用,莊內老人也不聽他的。季雲亭來藏劍山莊祭拜,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撩袍下跪,俯身叩首:「姑姑,一路好走。」
一眾皆驚。
這個時候,季雲亭已是華山將來的掌門,如今的話事人。他們都知道,兩派曾經有意結為鴛盟,但又因上官玉之死耽擱下來。季雲亭今日親自登門,又當眾喊她做「姑姑」,豈非已認下來這樁婚約,將來要嫁給上官飛鴻做妻子?
上官飛鴻找到她,道:「我知道兩家結盟的事,也知道你關心我,怕我困難,可是你沒有必要為了別的委屈自己,我——作為朋友,我只希望你幸福。」
季雲亭卻道:「我不是為了盟約,也不是為了別的,我只為你、為我。」
上官飛鴻一怔,季雲亭笑著湊近他,把信物放到他手裡,道:「飛鴻哥哥,你願意嗎?」
上官飛鴻紅著臉道:「願意。」
他們已是朋友,從今而後,又是親密無間的愛侶。
然而華山事情太多,她也太忙了。婚約一而再再而三推遲,等到老掌門去世那天,上官飛鴻前來華山憑弔,臨別的時候,季雲亭面帶哀戚,又無不愧疚道:「只怕這次……又要讓你等了。」
上官飛鴻卻道:「沒關係,我等著你,等你什麼時候有時間了,來做我的妻子。」
那時候,他們都以為還有將來。
誰知道這一次告別,竟成永別。
二十年了。二十年來,上官飛鴻不只是季雲亭的未婚夫,還是她的同盟,她的同袍,她的同路人,她的摯友,她的摯愛。他們曾經朝夕相處,也曾生死與共,他們不曾朝朝暮暮,卻已天長地久。
她不該忘了他的。
季雲亭突然頭痛不已,她抱著頭不斷吼叫。謝拂衣又驚又憂,道:「師姐?」
「飛鴻——!」季雲亭仰天長嘯,聲震九霄,響遏行雲,喝斷流水。被困在深淵裡的潛龍終於咬斷鎖鏈,掙脫桎梏,飛出重重迷障,躍於九州之野,騰於四海之上。
季雲亭內力陡然炸開,在場眾人都被她逼退數步,不得近身。山下許多人聽見這聲長嘯,紛紛舉起火把,星星點點的火光匯聚成一段從天上奔涌而來的黃河。
飛花迷狂地舞動著,舞成一團巨大的風暴漩渦,遠遠望之,竟好像平地風雲相生,龍虎相爭。
一剎那,方圓數十里刀劍交鳴,謝拂衣等人的佩劍已似不住掙動!
眾人不止驚異,更忍不住讚嘆,膽子較小的,竟已畏懼不敢前進!謝拂衣見了,卻幾乎瞬時潸然淚下,哭道:「師姐!」
這就是季雲亭。
這才是季雲亭——八大劍派之首!
今日他見到季雲亭的時候,已不住勸說自己:這樣也很好,只要師姐活著,什麼都好。哪怕她一輩子也記不起來,哪怕她一輩子痴痴呆呆,只要活著,只要她活著。
可是他到底不甘心。
又有誰能甘心!
季雲亭若不是季雲亭,活著已很不錯了。可她偏偏是季雲亭,季雲亭若只是活著,對於她而言,不啻於死去。世上總有一種人,生來就不可能只為活著而活著,他們總有一身天賦要去兌現,一腔抱負要去實現,他們的生命里,總有比活著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人生於世,若做烈火,該當燒盡一個舊世界,若做江河,該當澆灌一個新世界。
至於他們自己,無不可棄,無不可犧牲。骨頭打碎了要再拼起來,撞的頭破血流要再爬起來,痛心疾首、痛徹心扉,要再振作起來,死了也要再活過來!
季雲亭已死過一回,而今該活過來了。
可惜她活過來的時候,那個曾經陪伴她、鼓勵她、理解她、支持她、愛她的人已經不在人世。
天下誰人不識君?所有人都認識她,都聽過她的名字,可只有上官飛鴻,在她還籍籍無名的時候,就已經陪著她,已經那麼愛她。
他陪了她那麼久,本該繼續陪著她的。他們本該在一起一輩子的。
造化弄人,命運竟上演了一出如此滑稽的戲劇:上官飛鴻生而死,季雲亭死而生。
季雲亭腹痛不止,支撐不住,陡然撲倒在地,哭道:「為什麼?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