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邪卻道:「我不要,也總有人要的。」
言下之意, 他只不過是受人之託, 忠人之事, 至於這個幕後老闆是誰,在場的人心中都已猜到幾分。朱邪來自西域, 如今西域最大的老闆, 無過乎金烏了。
昔日醉生夢死樓前,朱邪尚要遮遮掩掩,不願旁人說他受金烏驅使,今日卻一反常態, 顯然已跟魔教勾搭上了。如今季雲亭雖然歸來,卻身染重病,八大劍派式微,魔教勢大,他也再無需遮掩了。
朱邪道:「怎麼?我不能替人前來嗎?」
謝拂衣道:「那自然沒有這個說法……」
謝拂衣話音未落, 朱邪那鉤子一般盯著他的目光已然變化,身形也已動如游蛇,一雙手五指成抓,恰似鷹隼撲兔,不消片刻,利爪又變作鐵拳,一招一式都兇狠毒辣至極,欲把人五臟六腑都震碎出來。
他一連搶攻,謝拂衣卻紋絲不動,以不變應萬變。朱邪亂他心神的如意算盤落了空不說,手腳反倒被謝拂衣牽制,只覺自己如同枯花落葉,落入水中,被一陣漩渦吸了進去似的。
朱邪已滴下來汗珠,道:「華山的『風火不侵,不動如山』?」
「正是。」謝拂衣道,「朱老闆,你本是沙陀人,又何必攪和進中原之爭?不如趁早收手吧。」
朱邪嗤笑道:「說的好聽。覆巢之下無完卵,西域如今已是金烏一家之言,我又如何——」他陡然罷口,似乎察覺到自己被謝拂衣套話,一時不慎說漏了嘴。所謂禍從口出,朱邪當即不再與謝拂衣搭話,只一路變化招式,欲要舍了謝拂衣,直接奪取浮屠珠。
柳無咎卻已從他們零星的對話里察覺出一點端倪。西域被魔教統一,但魔教治下,似乎也並非鐵板一塊,朱邪這樣不服魔教管教的人物,也許並非只他一個,只是他們畏懼金烏聲勢,不得不從。
朱邪到底不是謝拂衣的對手,他心知自己低估了這位顛沛流離多年的華山小弟子,於是只一味纏住謝拂衣,叫他不能抽身,口中卻大喝一聲:「玉如龍!蕭關!莫忘當日之盟!」
朱邪向來不與外人往來,今日前來,卻和玉如龍、蕭關等人結成盟約,他們表面不和,暗地裡卻竟已約定一同奪取浮屠珠。不僅是他,玉如龍、蕭關同樣也是如此,三兩頭獨行的夜狐狸竟臣服於同一個人,為了同一件事,齊齊攏成一個狐群,倒也真是怪事一件。
剎那間,玉如龍一揮龍首刀,似要劈開蓮座,蕭關也已游曳飛空,食指、中指輕輕一拈,似要奪過浮屠珠,而後翻身一落,與另外二人會合。
這一道變故,卻叫謝拂衣沒有料到。他既被朱邪纏住,一時半會也不能脫身回援。但蕭關的手還沒有伸到蓮座上,身子卻已轉了個圈,趔趄退後幾步,只盯著一根赤紅帶鉤子的鞭子。
這根鞭子吐著蛇信,打開了他一雙欲要染指浮屠珠的手。
曲盈盈的鞭子。
除了朱邪三人,在場的人裡面,畢竟還有許多人都是為了浮屠珠來的。他們自然不會願意讓其他人捷足先登,獨占鰲頭。
朱邪的一番盤算被曲盈盈打亂,已經跳腳,又破口大罵起來。
曲盈盈渾然聽不見他在罵什麼,她眉目宛轉,幾乎含情一般看著她的鞭稍,看著鞭稍上的浮屠珠。有了浮屠珠,曲星河的病就有救了,為了這一刻,她已等了太久。她轉過頭,她看著曲星河的笑容,宛若一個十多歲不諳世事的少女,一般的無邪,一般的天真喜悅。她這樣笑著,似乎又驕傲,又想要討要誇獎,她道:「阿兄——」
她剛剛開口,但她的喜悅還維持不到一秒,還來不及展開笑顏,便似已要哭出來。
一眨眼的功夫,浮屠珠竟在她眼前消失了!
她花了那麼久,付出那麼多心血,好不容易得來了它,卻還沒有捂熱乎,它便已不翼而飛了!
縱然飛鴻踏雪,也要留下爪印,世上發生了什麼,也總要留下痕跡。然而眾目睽睽之下,浮屠珠竟好似散成一縷霧氣,霧氣隨風飄去,凝成一滴露珠,掉進無垠的江海里了。
浮屠珠丟了。在場那麼多高手,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它被一道風盜走,卻無一人反應過來,更無人知曉它是怎麼丟的,這簡直是匪夷所思。
他們之中,卻有一人拔出了劍,若說世上還有什麼東西比風更快,那便是光。
劍光動了,也似照出來閣樓上一個人衣帶飄動的樣子。劍光粼粼,好似長天春水,衣裳上邊的血珠「咕咚」一下,滾落進水裡了。
柳無咎的劍刃上,忽而滑過一顆血紅的影子。
他俯身去瞧,卻見如水一般的劍身上,一個人也正側頭過來,二人的目光在劍中交錯,撞出來一道水花。
一剎那,那人的目光變了,他已從戲謔、玩笑和輕蔑變幻出來幾分驚訝。柳無咎的目光也變了,他眼中常年冰封的雪山已然崩塌,冰雪下烈火燒了起來,燒得他那一顆心沸騰了,又沸騰得近乎貪婪。他此刻滿心滿眼,滿腦子都在叫囂著同一件東西——浮屠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