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青冥歇了一會,漸漸恢復如常。
方才微微搖動的樹叢仿佛忽而被驚擾了,林間刮過一道帶著腥穢的晚風。地上的沙石戰慄了,好像和著悼歌,草叢裡突地傳來一陣古怪的,好像什麼在啃食的聲音。
柳無咎撥開草叢,卻見方才被他扔掉的沾了血污的衣服正在不住聳動,他拔劍挑開一角,眼前景象十分駭人:十幾條烏黑棕褐,如成人男子手臂一般長壯的蜈蚣竟爬到衣裳底下,嘴部不斷窸窣張動,正在貪婪地吸食衣服上殘留下來的那些巫奴的血肉!
它們見有人來了,非但不避,反而朝著柳無咎撲了過來!
柳無咎一劍刺穿一隻蜈蚣的腹部,那隻蜈蚣死了,掉了下來,又引來更多成群結隊的蜈蚣,還有身後烏泱泱爬行、橫行的蛇蠍,它們都爬了過來,爬到同類的身體上,占據著它死後的軀殼。
柳無咎道:「這是——」
「五毒。」賀青冥道,「天龍、小龍、北斗,天魔女把它們放出來了。」
它們是天魔女的爪牙,它們來了,天魔女也一定遲早會追過來。
賀青冥道:「可是這也太過古怪,按理說不應來的這麼快。」
柳無咎劈開一群毒蟲,然而蟲群卻洶湧如潮海!他這麼一劍劍劈下去,只怕要劈到天明,劈到海枯石爛。
毒物們忽而停下來腳步,又忽而一齊掉頭。
它們成群結隊,井然有序,竟好像是一隊士兵,正要吹響號角,開拔去戰場上打仗。
柳無咎道:「它們往西邊去了,那裡是五毒林!」
賀青冥道:「那裡一定有古怪,無咎,咱們去看看。」
柳無咎又攬著他,二人於林間穿梭,好像一對疾馳的弓箭。他們追著它們的方向,來到五毒林的地界,只聽得一陣金鐵振振之聲。
二人對視一眼,心下明了。
這裡有人,而且一定是天魔女的敵人。
他們想的沒有錯,闖入五毒林的也不是別人,正是明黛和唐輕舟。
原來賀青冥他們走後第二天,唐輕舟與兩名師弟下山採買,明黛也一塊去了。然而他們午休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怪事:兩位唐門弟子好端端地睡在自己房裡,但唐輕舟來尋他們的時候,他們卻已不見蹤影。
他們的房裡,卻殘留著一種難聞的黏液。
二人一路尋訪,發現不只是他們,附近村鎮這段日子以來,也有不少人有類似的遭遇。那些人失蹤的時候,就好像忽而從人間蒸發了。
他們再問,鎮上的人卻都噤口不言,直到一個小孩脫口道:「是五毒林!我娘說五毒林有毒神,專吃人的!」
五毒林當然沒有什麼毒神,有的只是天魔女和她豢養的一群毒蟲。
他們守在五毒林入口,看見一隊蜈蚣,它們兩兩結伴,背上都馱著一個已經昏迷的人,邁著碎步回家去了。那些人里,其中兩個,就是唐輕舟的師弟們。
太多了。
密密麻麻的毒蟲,鋪天蓋地爬了過來,它們張牙舞爪,誓要把獵物生吞活剝!
唐輕舟罵道:「可惡!」
他一棍子掃去,如揮落葉一般,又碾死一群毒蟲。但一群毒蟲死了,又有更多的爬過來,它們不知疲憊,不知恐懼,只知道爬到他們身邊,爬到他們身上,再在他們脖子或是別的什麼地方咬上一口、刺上一針,然後人們便被麻痹,只能束手待斃,成為它們接下來飽餐一頓的食物。
唐輕舟的棍子已裹滿血肉,紅的、藍的血,還有一片慘綠。一枝蒿已變作一根詭異的研墨棒。
它們又撲了過來,卻還沒有撲到唐輕舟腳下,便紛紛栽倒,仰面朝天,抽搐個不停——它們的身上都嵌著一顆血紅的紅豆。
明黛擲出相思子,解了唐輕舟之圍。她喝道:「我身上帶著的相思子快用光了,你不是唐門弟子嗎?暴雨梨花針呢?鐵簇藜呢?快用啊!」
「我沒帶!」
「你沒帶?」明黛不可思議道,「這你都不帶,你還好意思自稱唐門弟子嗎?」
唐輕舟道:「我是下山採買又不是下山打架,帶什麼暗器?還有,暴雨梨花針那是什麼時候都能用的嗎?那是用來對付勁敵的,你當它無限量啊?」
明黛狠狠白了他一眼!
毒物愈來愈密了,似已變作一場貼地而行的滾滾黑霧。明黛二人不得不縮緊了,唐輕舟後背撞上明黛,又忍不住分開,卻被明黛一把拉了回來,喝道:「你幹嘛呢,找死啊!」
唐輕舟不知道怎麼動口,只好動手。他把一股子莫名的悶氣都撒到了罪魁禍首頭上。
他們的敵人卻太多了,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成千上萬。
弱小如蟲蟻,尚可抱團以吞象,何況是這一大群裹滿了毒汁的蛇蠍蜈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