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若離開賀青冥,離開子午盟,他又要去哪裡呢?
他沒有馬上回去,而是答應了曲星河來牽機閣,也許也是因為,他害怕面對賀青冥會不要他這個可能。
他若永遠不回去,賀青冥就永遠沒辦法不要他,可是他又怎麼能不回去見見他?
柳無咎枯坐了一下午,他雖然坐在房裡,卻好像是外頭被烈日曬蔫了的柳樹。
第177章
入夜時分, 曲盈盈醒了。
自從晏雲之在湘水畔找回她之後,她就時昏時醒。從雙峰山到鵲月峰,這一路並不長, 可她總是斷斷續續地夢, 久而久之, 她似乎已分不清什麼是現實什麼是夢境。
她驚叫著,終於從最後一個夢裡醒來。曲星河和晏雲之聽見聲響,都沖了過來。曲星河坐在床邊, 晏雲之在門前止步,看曲盈盈哽咽著撲入曲星河懷裡, 哭著喊道:「阿兄!阿兄!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沒事了, 沒事了。」曲星河抱著她道,「你只是受了天魔女的蠱惑, 只是做了噩夢, 過一會便好了。阿兄在這裡呢。」
他們擁抱著, 曲盈盈瑟縮不已,將自己的整個身子都埋在曲星河懷裡, 好像一隻流浪嗚咽的小野貓。他們就好像小時候那樣彼此依偎, 親密無間,再看不見其他人。
晏雲之退出屋外,慢慢把房門帶上了。
曲盈盈輕哼著道:「那阿兄會一直在嗎?」
「盈盈……」曲星河又無奈,又為難。
「我就知道, 阿兄都是騙盈盈的,就像之前你給我的那張假藥方,你一直在騙我。」
曲星河嘆道:「盈盈,我已沒有辦法。」
「不!不會的!」曲盈盈哽咽道,「阿兄, 會有辦法的,一定還會有的!盈盈自幼無父無母,我只有你一個親人,我只想要你,阿兄,我求求你不要死……」
「盈盈,我是大夫啊。」曲星河眼中似乎也有淚光,「若是有辦法,我怎麼會不給你呢?可是阿兄辦不到了。」
「阿兄!」曲盈盈哭著抱住他,她要他留下,要他們兩個人變作一個人,再也不會分離。曲星河一頓,他們已沒有距離,這個擁抱太過親密,也已不再像兄妹之間的擁抱。
曲星河稍稍掙開了,道:「盈盈,你已長大了,男女有別,怎麼還像小時候這樣粘著哥哥呢?」
曲盈盈盯著他,道:「難道我長大了,就不能抱你了嗎?」
曲星河瞧著她,他的目光是溫柔的,聲音也是溫柔的,他整個人溫柔的便似一道嘆息,可這聲嘆息對她來說,已是無盡的冷酷。
曲盈盈盯著曲星河,盯了好一會,可曲星河還是那樣溫柔,那樣冷酷。
她的目光是刀子,他卻是流水,抽刀不斷,流水不絕。她再愛他,也不能讓他愛她。
她低下頭,臉上竟有一絲譏誚,道:「我知道了。」
曲盈盈破門而出,門外,晏雲之卻還沒有走。
晏雲之一直沉默地佇立著。不過一牆之隔,二人方才的對話,他都一字不落地聽進耳朵里。
浮屠珠不在了,幾個月來,這對心思各異的兄妹已對峙了太多回,他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心上卻滿是縱橫交錯的新舊刀疤。
曲星河快死了,這已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但曲盈盈並不相信,也並不接受。天魔女蠱惑不假,可也得她心甘情願做夢。不然她不會直到今夜才醒來,但她醒了,又好像沒有醒一樣。也許她寧願做夢,她寧願要一個將死之人,也不願意要晏雲之。
晏雲之看著她,心中忽有一種感覺——這也許是她和曲星河最後一次對峙了。
曲盈盈臉上淚痕未乾,眼裡卻閃動著一種可怕的決心,道:「阿兄寧願死,也不願意要我。」
她說:「他會後悔的。」
晏雲之並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他還來不及問,曲盈盈卻已挺直了脊樑,快步走開了。
他看著她的背影,只覺她從未如此決絕,如此莫測。
她也從未好好看過他。
晏雲之低下頭,望著井裡的影子,他的影子。他的臉上有一道可怖的瘢痕。
另一個影子卻徐徐走來,於是他看見曲星河的臉。曲星河病的再厲害,也仍然是一個美男子,病氣只不過讓他添了幾分讓人想要靠近和探究的欲望。他的臉卻只會讓人看了害怕作嘔。晏雲之忽覺這兩張臉放在一起太過諷刺,於是他不再看了。
曲星河道:「雲之,你睡不著麼?」
晏雲之道:「我這就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