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開始胡思亂想。
一人忽道:「你……還在?」
卻是柳無咎,那個叫他胡思亂想的人。
賀青冥道:「你來做什麼?」
柳無咎道:「黃姨說今晚要不醉不歸,要我來拿鳳曲。」
賀青冥道:「那你便走錯了,鳳曲早藏在酒窖了,這裡沒有鳳曲,只有她新釀的葡萄酒,也不知釀好了沒有。」
「……原來如此。」柳無咎慢慢低下頭,又抬頭望天,天上月漸漸浮出水面,留下一道淺淺的水痕,只是這時候還只有月,沒有星辰,至於太陽?它總不見月,月也總不見它。
他道:「葡萄美酒夜光杯……若今夜有月,有葡萄酒,也已足夠。」
賀青冥道:「她一向海量,葡萄酒只怕灌不醉她。」
柳無咎卻道:「足令你我同醉。」
賀青冥垂下頭,道:「你到底要做什麼?」
柳無咎道:「我想要什麼,難道你不明白?」
賀青冥不答,柳無咎慢慢坐下來,慢慢道:「……是了,你不明白。」
他竟為自己倒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好像怎麼也喝不夠。好像他喝的不是酒,而是斬不盡割不斷的憂愁。
等到他喝第三杯的時候,賀青冥制止了他,道:「再喝下去,你會醉。」
柳無咎卻道:「我早已醉了。」
他瞧著賀青冥,卻似在瞧著一個可望不可即的美夢。
賀青冥慢慢鬆開手,道:「……咱們不是說好了嗎?」
「好,好……」柳無咎似乎終於失望,他要奪走賀青冥手中的酒杯,他要徹底沉醉。
賀青冥卻搶先一步,驀地一飲而盡。
柳無咎恨道:「你連它也不給我?」
賀青冥遲疑道:「我只是……」
「只是?你只是不知道怎麼辦,只是要教導我,規勸我?」柳無咎道,「那麼你為什麼總偷偷瞧我?又生怕被我瞧去?為什麼……為什麼你待我好,卻不愛我?不肯答應我?」
賀青冥心頭一顫,竟也驀地流出一絲苦澀。
「……其實你自己也不能再當做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柳無咎渾身酒氣上涌,心臟已燙得很,臉紅了,眼睛也紅了。
他又如何不怨?如何不惱?可是賀青冥是他的師父,是他的夢寐以求,他的求之不得。
柳無咎道:「你說該怎麼辦?」
賀青冥茫然若失,恍惚如墮雲裡霧裡,道:「我也不知道。」
「可我知道。」柳無咎流連過他臉龐,眷戀道,「我喜歡你,想抱你,吻你……」
他竟抱住了賀青冥。
賀青冥竟似乎不能掙脫,也不願掙脫。
「我要你做我師父,做我情人,也做我妻子……」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杯烈酒,就這麼不容拒絕地灌入賀青冥的咽喉,又在賀青冥心頭燃起一簇簇煙火。
就好像昔年長安的煙花,人間尚繁華,賀青冥尚年少,一切都恰到好處,都還是最好的時候。那天他飛馳於樂遊原上,跑馬身後,漫天飛花、雲霞都一齊怒放。
柳無咎吻他的時候,賀青冥忽地明白了。
就是那一刻。
柳無咎第一次吻他的時候。
也是這一刻。
賀青冥忽地目眩神迷、心神恍惚,茫茫然不知所以,混沌不知所謂,只仿佛意亂情迷。
他竟已不能再支撐自己。他渾身燒的好像一團烈火,卻已軟成一灘春水。
柳無咎抱著他,把他抵在門上,又不依不休地來吻他。
賀青冥想推開他,卻只拽住了他的衣襟,想拒絕他,卻在他碰到自己嘴唇的一剎那,便已放他闖入關隘。
他不知為何如此,他只在柳無咎的眼睛裡看到了兩個字:情慾。
他卻也在柳無咎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自己的眼裡竟也都是情慾。
情還是欲?
賀青冥已看不透了,他閉上眼,也抱住柳無咎。
他終於回應他。
「父親!」
一道呼喚卻把他驚醒!
他名義上的兒子,事實上的外甥在門外徘徊,他卻在門內與他的弟子顛鸞倒鳳,不可方休。
賀青冥掙紮起來,猛地推開柳無咎!
柳無咎退了幾步,也似恍惚驚醒,不敢置信地看著賀青冥,卻見賀青冥衣衫不整,形容已亂。
賀青冥沖了出去。
他跑的那樣快,日光也好、月華也罷,都被他遠遠地甩在身後。他幾乎是倉皇地一路奔逃,他要逃,逃開半生桎梏,逃開一世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