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青冥心下一沉,想不到這件事還有張夜的參與。早聽說揚州過後,張夜沒有和水佩青回小重山,而是跟在溫陽後邊,追來了長安,想必他是鐵了心,想要求得師弟的諒解,可溫陽並沒有給他好臉色。
洛十三感慨道:「張掌門畢竟是他師兄,他竟然一點情面不留。」
「可不是嘛!」方才那紅衣女子道,「當時我們都在議論呢,其中還有一個模樣很是俊俏的小哥,一對桃花眼那是生輝!瞧著嘛,哈哈,也就比這位柳小哥遜色了幾分,哎,可惜他年紀太小,我都不好意思下手。」
賀青冥頓時緊張起來,道:「你說的那個俊俏小哥,是不是十三四歲年紀,右邊眼角有一顆淚痣?」
「對對對!就是他!賀公子你怎麼知道?」
「我是他父親。」
「啊?」紅衣女子震驚了,賀青冥雖然病歪歪的,看著也不像三四十能生出來賀星闌那個年紀的人啊。
洛十三道:「實不相瞞,準確來說,青冥是他舅舅,我才是他親爹。」
紅衣女子更驚訝了,親爹長的這副模樣,怎麼生出來那麼一個美少年的?
賀青冥卻已有些生氣:「星闌在做什麼,怎麼跑來酒樓?」
紅衣女子道:「也沒什麼,我問他了,他說是路上給人把錢包偷走了,找了一圈沒找見人,迷迷糊糊聽見大家湊熱鬧,就來了溫香樓了。」
「你問他?」
紅衣女子訕訕,這不是想勾搭,一看年紀罷手了嗎。
賀青冥壓根沒想到這茬,道:「他如何了?」
「放心,他好著呢,就是後來跟在溫侯後邊,好像去侯府了。可憐天下父母心,我都懂得——」
她忽地頓住了。
幾人也都頓住了。
賀星闌那天跟溫陽、張夜去了侯府?
金烏來了,侯府已化為灰燼,溫陽、張夜也都不知所蹤,那麼賀星闌呢?
賀青冥臉色不好看了,他不敢想像,如果賀星闌落入魔教之手,如果……他扼住了自己想像的咽喉。事情還未解決,他決不能胡思亂想,自亂陣腳。
他拿出來那兩張古怪的信箋,道:「這是我們來時,路上有人射來的,只不知是何人。我許久不到長安了,你們可識得這信紙是什麼來歷,紙上字跡又是用何種筆墨所書麼?」
兩位娘子拿來一瞧,紅衣女子道:「這信紙是普通的灑金紙,長安城中,不少書坊都賣有這種信紙,倒是不知……」她忽而一頓,她已聞見了一種特別的淡淡的香氣。
不僅是她,喬娘子也已神色一動。
賀青冥道:「如何?」
喬娘子道:「這字……卻不像是筆墨所寫,倒像是用一種口脂和水寫就的。這種口脂叫做『凝夜紫』,初時為紅色,久之變作紫烏,且伴有一種獨特的蘭麝香氣,歷久而彌新,因此風靡一時。不過,據說製作凝夜紫,需要加入人血,所以後來便被各家禁止不用了,如今長安城內,還敢買賣凝夜紫的,只有一個地方,那就是黑市。」
賀青冥道:「平寧坊?」
喬娘子搖頭,道:「平寧坊黑市,卻已是十多年前的了,如今他們早已換了地方,改了名號,叫做冥市,卻是在興慶坊。」
興慶坊,賀園也曾在那裡。那裡曾是整個長安最繁華的所在,高門大族比鄰而立,而今世族已沒,坊市已衰,興慶坊也早變作三教九流聚集之地。
本以為是故人已老,卻不料是故鄉已死。
興慶坊曾是賀青冥最熟悉的,而今卻已變作最陌生。
街上人煙蕭條,枯草滿目,底下是一座座早已辨不清面目的墳丘,枝頭烏鴉啞叫,叫聲於陰灰的空中遊蕩,好像是死亡的信使,地獄的回聲。
再過一刻,便到子時了。
喬娘子說,子時一至,便可下冥府了。只是,冥市入口不為外人打開,他們若要進入冥市,需得到冥使許可。
「冥使?」洛十三道,「那是什麼?」
「就是一位算命先生,他是個老瞎子,常年居無定所,又神神叨叨的,聽說他曾是興慶坊故人,後來從死人堆里爬出來,便成了如今的樣子。他與道上的人有些交情,每天晚上子時一至,他會點一盞冥燈,候在興慶坊路口,等待有緣人來會。你們找見了他,要向他問路,需得投擲蓍草,倘若連九為陰,便是與冥府有緣,他自會帶你們進去。」
「連九為陰?」洛十三不敢置信道,「這怎麼可能?若是擲不出呢?」
若是擲不出,那也是沒法子的事。
世上本就有太多事情叫人無可奈何。
洛十三擲了九次,卻沒有一次是陰卦。
老瞎子微微笑道:「大吉,大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