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著,便要招手吆喝手下人,賀青冥攔住她道:「一個乞丐罷了,何必如此大動干戈?放他去吧。」
柳媚兒聽他這樣說,臉上神情忽地一軟,好似倏忽變作一個溫柔端莊的女子,她吃吃笑道:「想不到青冥劍主這樣心善……你既這般說了,我又如何不允呢?」
於是那乞丐便被放了出來,他拍拍衣裳,忽地大聲叫罵道:「你個壞女人,賊女人!壞事做完,卻又虛情假意地來做好事!好心人,你可不要被這種女人矇騙!」
柳媚兒怒叱道:「好你個臭乞丐!老娘饒你一命你卻不識好歹!」她抄起來傢伙事,便要一把刺向乞丐,卻被賀青冥二人雙雙絆住,再看時,那乞丐已跑得無影無蹤了。
這首插曲就這麼戛然而止了。
晚間卻又生出來怪事。三人乘車,一同前去賀園,分明是子夜,頭頂天空卻是一片灰烏,好像有人在天上撒了一片骨灰,路上桐木也已焦黑,看起來早被火燒了,也早死了,卻剩下一副空洞的軀殼於此地陳屍。車輪碾過的時候,枝頭忽而冒出來一兩聲烏鴉叫,卻不是嘔啞糟雜,倒分外清脆響亮,仔細一聽,竟摻雜了幾許人聲:「壞女人!賊女人!」
柳媚兒怒不可遏,停車驅趕,卻沒找見她口中那個臭乞丐,只一群烏鴉驚飛。這下她再不信邪,也有些惶恐了,聽說十二年前一夜之間,長安賀園付之一炬,火勢沖天,連帶著燒了整個興慶坊三條街巷,無數達官顯貴、平民百姓罹難,死後怨氣不散,從此只有神鬼出沒,沒有生人敢入。
「你說的故事,我早知道了。」賀青冥淡淡道,「那天我就在這裡。」
「嗯……啊?!」柳媚兒一臉詫異,眉宇之間又頓生焦憂。
賀青冥卻只道:「下車吧,我們已到了。」
第189章
於是他們踏過這一片由死人屍骨鋪成的土地。當年那場大火, 若論功過,唯一的好處就是它不像許多兇手,只敢逮著無辜者殺戮, 而是不分貴賤, 無論門第, 一併毀滅。
賀園早看不出來原先的樣子了,而今的它,只剩下殘存的光禿禿的骨架, 以及雜亂的荒草。昔年樓已傾,昔時人已沒, 倒是野草生長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幾乎吞沒了整座園子。
不得不說,這地方倒的確很適合用來躲藏。
甫一進門, 柳媚兒便已呆了, 這樣的去處, 她都沒地方下腳,更不用說找路了。
「你們隨我來便是。」賀青冥卻仍認得它, 哪怕它已面目全非, 哪怕如今他也不再像從前了。但他好像還記得這裡的一花一木,每一座亭台,每一處轉角,以至於亭台轉角下潺潺的微涼的流水, 嬉笑的魚兒,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在他腳下,賀園恍惚又回來了,柳無咎聽他一句句說,腦海里已浮現出從前的賀園, 還有那個寂寞而冷清,卻仍對家園不失憐愛依賴的少年。
他們卻並沒有找到賀星闌二人,任憑賀青冥怎樣呼喚,回應他的也只有陰冷的風聲。獨立風中,賀青冥看上去似乎更單薄了。
柳無咎猛地看向柳媚兒,他逼進一步,沉聲道:「你確定人在這裡?」
一人忽笑道:「柳公子,她只不過是聽令行事,何必逼她呢?」
方才還空無一人的荒地,忽地冒出來一列人馬。賀青冥側身望去,認得而不意外的,有馮虛子、王子矛、凌夭等人,認得而意外的,有喬娘子等人,不認得的,卻有一個身形高大、樣貌英武的漢子,其肩上扛著一個大盒子,此人應當便是魔教堂主之一,梅伯。
他們都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平時要聚齊這麼多人,已非易事,此刻卻都來了,而且都圍在一個人身旁。那個人身著一襲淺金色長袍,看模樣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只是臉上戴了一副鏤金飛凰面具,叫人看不清他的本來面目。
看來比起躲藏,這地方更適合埋伏。
「金教主?」
「難為青冥劍主還記得晚輩。」金烏笑道,「揚州一別,賀先生別來無恙否?」他又一頓,輕輕地「啊」了一聲,搖了搖頭,「怪我,怪我,這張嘴巴太壞,竟不聽我使喚了。青冥劍主如今身體欠佳不說,又中了媚兒的迷毒,怎麼還能說是無恙呢?」
賀青冥面色不變,道:「多謝金教主關心。只是,金教主駕臨寒舍,倒也不必帶這麼多朋友,以免我和無咎招待不周,有失禮數。」
金烏仍笑吟吟道:「賀先生客氣了。說來,你我兩家素有淵源,何況除開梅伯你沒見過,其他都是老朋友了……噢!只有一個新朋友。」他身子不動,語氣卻忽地變得沉穩而有力,倒很有些一派之主的威儀,「嬌嬌,青冥劍主跟前,你就不要再拿別人的臉見他了。」
「好嘞!屬下正愁悶得慌呢!」只見那「喬娘子」往臉上胡亂一抓,不知怎麼就給她削下幾塊麵皮,窸窸窣窣掉在地上,好像是散落的幾片花瓣。再一看,那張清麗的面容搖身一變,已變作一個睥睨多姿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