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青冥目光閃動,道:「溫侯不是死於暗箭麼?」
「是,可是你知不知道在他死之前的那一路,都發生了什麼,若是沒有那支箭,五蘊熾又會叫他變成什麼?我仔細觀察過了,也翻閱了好幾代卷宗,總算明白了!凡是中了五蘊熾的人,他們會變老,會變得黃髮鶴膚,蒼老無比,他們的五臟六腑會被掏空,會被蠶食殆盡!然後他們會發瘋,會走火入魔,會死於非命!但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們根本不容於世——因為在人們眼裡,他們就是怪物,是隨時會大開殺戒的魔頭,必須要除之而後快!」溫陽猛然喘了幾口氣,頓了頓,又道:「所以,無論能不能找到解法,他們都必須死。」
賀青冥道:「你是來提醒我的。」
「這件事,絕不能讓更多人知道。」
「我明白了。」
溫陽卻道:「你明白,柳無咎卻不明白,我知道他還在想辦法,可是他不會知道,就算到了魔教,就算逼著金烏想出來法子,也是沒有法子的事。」
人心就是沒有法子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何況是懷揣著一座隨時可能爆發的火山。人人都會恐懼,會忌憚,又會因著恐懼和忌憚做出來令自己也意想不到的糊塗事,混蛋事。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誰也不知道。
賀青冥道:「這一點,你大可放心,無咎若要守住一個秘密,只怕什麼人也不會知道的。」他忽又想起來柳無咎唯一的那個秘密,眼角竟微微有了笑意。
溫陽卻哼笑了一聲,道:「我只怕他的秘密,會叫你意想不到。」
賀青冥不解道:「你什麼意思?」
「這卻是我要問你的第二個問題。」溫陽忽地動手,他化掌為刃,竟徑直劈向賀青冥身前!這一遭,卻是賀青冥萬萬沒有想到的。不過,要化解這一招,於他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事,賀青冥橫臂格擋,溫陽卻並未退避,也並未變招攻擊,而是使出一記翻花覆雨手,腕子一轉,右手食指、中指併攏,二指於賀青冥手上經脈稍稍一點。
賀青冥奇道:「你這是……與我把脈?」
溫陽臉色一沉,道:「果然,你體內有『少艾』殘存的痕跡。」
「少艾?」賀青冥更奇怪了,「那是什麼?」
溫陽不敢置信道:「你走江湖走了這麼多年,沒聽過它嗎?所謂『知慕少艾』,『少艾』乃是一種催情酒,風月場裡的人,對這種酒再熟悉不過,只要一杯,就足以叫人意亂情迷,而且藥效持久,即便過了數日,也仍然會刺激血脈經絡,叫人任其擺布。」
賀青冥臉色登時變了。
這些天裡,他只喝過一次酒,就是那天他從柳無咎手裡搶來的那杯酒。在那之後,他沒有拒絕柳無咎的擁抱,也沒有拒絕他的吻,而是第一次主動回應了他。
情慾。他記得他曾經茫然,他分不清,也不願意分清。他只知道自己是愛柳無咎的,那麼,那一天到底是因為什麼突然變化,又有什麼關係?
「按理說,你身中五蘊熾,除非服過『少艾』這類催情之物,絕不可能這麼快與人親近,這兩天你卻與柳無咎同寢同席,親密無間……」
「夠了。」賀青冥冷冷道,「不用再說了。」
「你也知道,是不是?」溫陽卻低下頭盯著他,好像要揪住他,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揪出來一個確鑿無誤的答案,「你也知道是他——」
「我說夠了!」賀青冥低吼。
「溫陽?」
一聲熟悉的疑問,把二人的對峙打斷。
來人卻是他們口中那個「他」。賀青冥轉過頭來看他,此刻他眼中、心中都是他,腦子裡也滿是他,他、他、他……這個他卻已亂糟糟的,賀青冥理不清辯不明了。
柳無咎看著他,餘光卻瞥了一眼溫陽,道:「他怎麼在這裡?」
溫陽還想再說什麼,賀青冥卻已下了一道語氣不善的逐客令,儘管這個地方,溫陽才是主人,但在這個時候,溫陽已是客人,也不該再待下去。
賀青冥道:「出去。」
「飛卿——」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來是做什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來這裡,說這件事,並不是全然好心麼?」賀青冥道,「我是無知,不是愚蠢,出去。」
溫陽只好走了,走之前,卻又看了一眼他們二人。兩人一站一坐,卻連影子都已融為一體,一個是山無棱的「山稜」,一個是「夏雨雪」的「飛雪」,飛雪本不該沾衣,更不該停駐人間,然而天地交合,一夜飛雪叫山峰模糊了稜角,飛雪順著山峰淌下,化作來年脈脈的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