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雖都愛著彼此,可彼此眼中大不相同。柳無咎還在想著未來,他還在想著要找到五蘊熾的解法,賀青冥卻對此不抱太大希望了。他並不覺得自己會得到特別的優待,上天從沒有優待過他,寬容過他,給過他一絲一毫的喘息。他也已經太過疲憊,太過心力憔悴,這一點,卻是柳無咎不可能理解的。一個剛剛步入及冠之年的,充滿了活力和精力的年輕人,怎麼可能理解一個已經走上末路的人?
這份愛情,對柳無咎而言是夢想成真,對賀青冥而言,卻是又一次命運的戲弄。要不然,七年了,這麼長的時光,他怎麼會這時候才懂得呢?
他卻已接受了這又一次戲弄,他仍選擇面對而不是逃避,所以整個子午盟都在懷疑他和柳無咎的時候,他沒有說什麼;所以賀星闌問他的時候,他承認了自己的感情;所以賀星闌假意罵他的時候,他亦沒有反駁。
不知廉恥。
可不是不知廉恥麼?一個快死的人,卻拖著一個年輕人。做師父的,卻引誘了徒弟,不僅沒有抗拒、勸導,反而應允、鼓勵、支持。
他已是眾人口中的魔頭,如今還要拉著柳無咎一道走上歧途。
不過,那也沒有什麼。他犯了太多罪,也不差這一樁,旁人如何說,那都是他們的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所以哪怕他知道他會千夫所指,也都沒有什麼。
很多年來,他都是這麼過的,對待旁的事是這樣,對待這一件事也是這樣。若說猶豫,他也只因著是否愛人而猶豫,卻絕不會因著愛人而猶豫。
可這一次,他的決心卻顯得有些滑稽了。
賀青冥道:「無咎,你告訴我,少艾也好,神女淚也罷,到底有什麼分別?」
柳無咎喉頭登時卡住了,他不禁道:「你認為我是那種下藥強逼之人?!」
「你又不是沒有想過!」賀青冥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而且你打不過我!」
「是!我是打不過你!」柳無咎道,「我只恨我晚生了十年!你年少的時候,我不認得你,年長的時候,更挽留不住你!」
所以才有神女淚,才有少艾。
「既留不住,便不必留了!」
柳無咎不敢置信道:「你什麼意思?」
賀青冥道:「沒有別的意思。」
柳無咎啞著嗓子道:「……你要我走?」
「你不想走,我可以走。」
柳無咎又猛然看向他的眼睛,他想不明白,這樣一雙多情的眼睛,怎麼會配上一個如斯冷酷的主人?
他忽地恨極了賀青冥。
他早該知道的,賀青冥就是這樣的脾氣,一旦不如意,就會把你打入萬劫不復的無間地獄。也許他錯了,他不該愛賀青冥,更不該叫賀青冥愛他,賀青冥愛他,卻還不如不愛他。賀青冥可以做朋友,做師父,做父親,卻永遠也做不好一個情人。
一旦做情人,他就要防禦,要攻擊,他學了那麼多,卻學不會如何與心上人在一起。
柳無咎告訴自己,他不能怪他。
賀青冥的過往鑄就了他,他不愛這些過往,卻愛這些過往鑄就的這個人。
所以這麼多年來,他總是在說服自己。愛一個人,難道不應該包容麼?
如今他卻已不能再說服自己,也不願再去說服。
他可以忍受賀青冥不愛他,卻不能忍受賀青冥懷疑他對賀青冥的愛。
賀青冥又憑什麼懷疑?
他為之愛為之恨,為之怨為之傷的時候,賀青冥在做什麼?賀青冥關注仇人的時候,總是比關注愛人要多!
賀青冥愛他,可他遠不如恨來的重要。
他本以為,他們在一起了,賀青冥就會改改的,卻不料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可他又該怪賀青冥嗎?
他始終不忍心,可就算再不忍心,也已經委屈,已經憤怒。
而且也已疲憊。
賀青冥疲憊,他也疲憊。這些天來,他承受的壓力並不比賀青冥少。
他們會說他配不上賀青冥。他知道的,他的武功也好,地位也罷,都比不上賀青冥,這也許是時間的差距,但沒有人會因為時間而原諒這些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