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蘅追著他,在他身後呼喚著他,可她不知道她的呼喚,此刻卻已變作索命的咒語!梁月軒手腳並用、連滾帶爬,他好像聽不見她在說什麼,他的腦子裡只剩下來一個瘋狂的聲音:他要逃,逃!
他跑得飛快,他的身子已不是他的,只剩下來一個殘破的鬼魂,在他身體裡鬼哭狼嚎,把晝夜顛倒。他在大雨里胡亂地逃,他不知道哪裡是東西,何處是天地,他再不是人了,而是一頭亂躥的牲口,一條喪家之犬!
是,是了,他是牲口,他不是人!他不是什麼梁月軒,不是什麼人的師兄!他拼命地跑,也拼命地忘,他要把他所有的過往丟開、拋下!只有這樣,他才能安心,能安息,能苟延殘喘,苟且偷生!
洛蘅卻又喚道:「梁師兄!」這一次呼喚,竟已帶了哭腔。
他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反正他們都在雨里霧裡,反正他們的重逢也就像這一場夏日的大雨,合該來的快,去的更快!
他卻腳下一滑,囫圇滾入一條水溝。
他要爬,爬起來,爬起來繼續逃跑——洛蘅卻已撲入水裡,緊緊抱住了他!
梁月軒不住掙扎,他又變作一條水溝里的泥鰍,滑不溜手,他好像要潛入溝里,要埋頭鑽進泥里,讓她再瞧不出他,再叫不出他。
洛蘅卻仍抱著他,死死箍住他,失聲哭道:「梁師兄!」
梁月軒終於不再掙扎了。他神色灰敗,無數次想要支起來身子,卻已再沒有力氣,他只能畏縮在她懷抱里。他怔怔地流淚了:「我太髒了……」
洛蘅卻笑中含淚,道:「你看,我也一樣。」
「洛……洛師妹!」梁月軒終於痛哭!
他的哭聲那樣悽厲,好像要與老天較量,要蓋過這一場轟轟烈烈的大雨。
「沒事了,沒事了……」洛蘅抱著他,不住安撫他,「都沒有事了……梁師兄,不管發生了什麼,你都是我師兄。」
一人卻道:「是葉風眠?」
雨仍在下,卻已落不到他們身上了。二人抬頭一看,賀青冥撐著傘,站在他們身前。
梁月軒沒有回答他。賀青冥又道:「還有你的右手,也是他?」
梁月軒低著頭,勉強按住那隻不斷顫抖的手,不願意叫它給賀青冥看見。洛蘅又驚又痛,他們都是習武之人,一隻無用的右手,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麼,自然不言而喻。梁月軒若廢了右手,不亞於失去性命,從此江湖上也不必再有這麼一號人了。
賀青冥又看了一眼,道:「經脈尚存,可知不是外傷,而是心病。你沒有死,卻給他徹底打敗了,變作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梁月軒咬著牙,臉上肌肉隱隱抽動,卻還是一言不發,好像他早已習慣了。若是從前,他已然怒喝,已然拔劍,他是梁有朋和霍璇兒的兒子,是大重山的少掌門,他的尊嚴不允許有人這樣侮辱他。但他現在已什麼都不是了,又何談尊嚴?尊嚴,呵,只怪他從前過慣了少爺日子,他太過天真,竟不知它是何等奢侈的東西。
「賀前輩!」洛蘅不敢置信,賀青冥怎麼忽地變了一個人?方才還是春風拂面,此刻卻又冷酷如一頭魔鬼。
賀青冥卻不管不顧,繼續道:「你在這裡,你的叔叔梁有期在哪裡?他是被迫給葉風眠做了人質俘虜,還是已被你拋棄獻祭,換作活命的救生符?」
「……住嘴。」梁月軒終於痛苦,從唇齒縫隙里擠出來一道嘶啞的低吼。
賀青冥卻道:「梁有期在哪裡?你可以做狗,可以豬狗不如,你的叔叔呢?還是他早已死了,變作孤魂野鬼?而你還在這裡做什麼,還在人間活著做什麼!」
「閉嘴!」梁月軒喝道。
「你要我閉嘴?你要我閉嘴,該動手而不是動嘴,不過你已廢了,已提不起劍了,你不配當梁有朋的兒子,他雖然糊塗卻一輩子不曾窩囊,你也不配做大重山的傳人,華山腳下,如斯聖地,已給你玷污了,八大劍派都要為你蒙羞!還有你叔叔,人盡皆知,他從小到大照顧你愛護你,可你不敢報仇,不敢這樣不敢那樣,噢!但你竟然還有勇氣做一個乞丐,去跟人家家養的哈巴狗搶飯!」
「賀青冥!你個王八蛋!」梁月軒猛的怒吼,一把掙開洛蘅,順勢拔出她身上的墜露劍。
賀青冥喝道:「我此刻問你,你把梁有期丟在哪裡!你的仇人葉風眠又在哪裡!你該在哪裡而不是這裡?!」
「——隆昌賭坊!」
梁月軒一聲大喝,一劍刺向賀青冥!
第199章
霹靂閃下!
天雷滾滾, 滾不盡無邊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