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
一群人激動了,興奮了,他們喊道:「快快快!下注了!」
大把的銀子、銀票,金銀首飾、珍珠玉佩拋下來了,擲出來了,嘩啦嘩啦,泛著冰冷的光輝,好像流水,又好像被流水裹挾的一去不回的時光。
這無疑是盟會開場以來,最熱鬧,也最富有戲劇性和懸念的一場賭局。
很多人心想,是他們錯了,這年頭比起來二美相爭,還是夫妻分家這齣戲比較好看。
一人卻已怒氣沖沖,怒吼著推翻了賭局,扒開一眾賭徒,把那些金銀珠寶都通通摔在地上,他那麼生氣,臉上卻儘是淚痕:「滾!你們都滾!」
眾人定睛一看,卻是那對夫妻的獨生子,秋冷蟬。
往日時光都坍塌了,變作廢墟,他卻是廢墟里唯一剩下來的遺物。
一些人卻笑了,他們又笑,又指著他道:「你不去看你爹媽打架,跑過來看我們下注做什麼!」
十多年了,秋冷蟬活了多少年,就意味著他們受過多少年岳秋二人的氣,岳天冬虛偽,枉作好人,枉為掌門,秋玲瓏卻也不遑多讓,她蠻橫、霸道,他們夫妻兩個,卻要霸占著崆峒百里的天下。
江湖上不少人活在崆峒派和秋家的陰影下,如今兩家終於決裂,他們自然一哄而上,哄堂大笑。
秋冷蟬的存在,正是蓋天下最大的那個笑話。
人群鬧哄哄的,等到賀青冥他們過來的時候,秋冷蟬的拳頭已經打到了一人面前,他的拳頭卻被前來維持秩序的謝拂衣等人攔下,他們抱著他,把他抱遠了,喝道:「小蟬!你冷靜一下!」
「你們要我怎麼冷靜!」秋冷蟬哭著喊道,「你們憑什麼要我冷靜!」
最後沒有辦法,他們買下來賭局,再不許人下注了。這一場騷動才終於平息。
可秋冷蟬再不能平靜。
他也不能像其他人一樣,好好地看這場比試。也許有的人希望岳天冬贏,有的人希望秋玲瓏贏,也有的人置身事外,只把它當做一場再平常不過的比賽。場上有輸贏,場下也自有一番計較。但他不是,這一場比試從開始的那一刻起,他就已註定是輸家。
又或許,秋冷蟬早已輸了,他輸在他還沒有出世的時候。
場上,那對曾經的夫妻——他一生到頭的生身父母正斗得酣暢淋漓。岳天冬一劍刺出,使了一記「流光荏苒」,這一招卻不是用手腕發力,而是以一臂之力,從身側流轉而至身前,畫了一個半圓,恍若秋風之中颯颯飛動的一面故舊的旌旗。
秋玲瓏也畫了一個半圓,卻是從身前而至身側,又以一招「露往霜來」,以退為進,誘敵深入,卻又白駒過隙,一連三下敲打在華胥劍面,逼的岳天冬不得不後退幾步。
秋玲瓏乘勝追擊,岳天冬自然也不甘示弱,他心知方才那一招失利是他太過大意,他在心裡並不相信秋玲瓏能用崆峒派的劍法擊退他。於是他矮身一旋,劍身亦隨之轉了一圈,然而動作之間卻似風起雲湧,一時間叮叮咚咚,好像珠玉落水聲聲。
這一招既是卸下秋玲瓏上一劍的力道,又是蓄勢待發,秋玲瓏卻已不辨他要搞什麼名堂,再要突擊,卻見岳天冬一劍削下,好像劈來一張棄之不用的秋扇。
岳天冬冷冷道:「『珠流璧轉』和『東隅已逝』的連招,你總沒學過吧?」
秋玲瓏卻道:「東隅已逝,還有桑榆非晚!」她又挺身來刺!
他們用的都是相似的招式,可惜就像那兩個截然相反的半圓,彼此不是敞開心扉,而是彎折委屈,又叫這彎折委屈的一面對著彼此,於是再難拼湊出來一個團圓。
他們拼命地丟下時光,拋卻過往,頭也不回地奔向血淋淋的戰場,他們敲鑼打鼓,堂而皇之地闖入十多年前的洞房,把鴛鴦錦被一分為二,叫勞燕分飛,叫琴瑟崩毀,叫什麼花生、棗子都咕嚕咕嚕沉入臭水溝里腐朽敗壞,又叫雙雙對對的紅燭分劈兩半,一半佝僂著身子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沒有光,也沒有日月,只有它痛哭流涕的血淚,而它的另一半仍高傲地昂著頭,輕蔑地俯看它的配偶。
洞房裡,卻只有一個孩子在哭泣,在吶喊。
秋冷蟬看著看著,已似麻木了。
他們斗得越來越興奮,越來越精彩,人群也已爆發出陣陣喝彩。
這裡有千千萬萬個人,卻只有他一個人輸了,徹徹底底輸了。
從岳天冬捧著不眠不休采來的鮮花送給秋玲瓏,從他對著星空月夜許諾此生不渝,背地裡卻在想像著將來威風凜凜的樣子的時候,秋冷蟬就已經輸了。
從秋玲瓏對著祖祖輩輩三跪九叩,對天對地,對宇宙諸神發誓她願與岳天冬結為夫妻,願一輩子待他好,心底下卻在緬懷逝去的愛情與青春的時候,秋冷蟬就已經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