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說的「勒石建功」,指的是季雲亭請帖里「華山絕壁,提劍勒石」那句話。這「提劍勒石」也是八大劍派盟會的一大傳統,即每屆論劍魁首可在得勝之後,於華山絕壁之上刻石存詩,千古留名。歷來八大劍派門下無不以此為榮,然而如今華山家門口,卻跑來異域魔頭在絕壁上題名,這未免太過恥辱!
可今日他們再恥辱,也只能忍氣吞聲!季雲亭不在,李霽風、水佩青、蘇京等人一概受傷,八大劍派之中,已無人能力挽狂瀾,何況盟會的規矩,是早百年前就定下的,他們就算再不忿,也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叫天下英雄恥笑!
馮虛子立於絕壁之上,揮扇一轉,正要題句留名,卻忽聽得一道劍氣破空射來,眾人再看時,只見馮虛子一把摺扇已被打偏,而那把長劍又再度回到了一人手中。
季雲亭!
竟是多日閉關未出的季雲亭!
季雲亭一擊即中,背手而立,朗聲道:「季雲亭在此,請閣下賜教。」
馮虛子收扇致禮,道:「敢問季掌門,方才那一路劍法喚作什麼名字?」
季雲亭道:「此乃我閉關三月所作,共二十七式,浮生倥傯,緣生緣滅,故喚名浮生二十七式。」
「好一個『浮生二十七式』!」馮虛子笑道,「馮某不才,平生所恃,只修得一身輕功,願請季掌門指教一二!」他一面說,一面卻已飛起於平地,又立身於峭壁,動靜自如,萬里長空、萬丈深淵,都於他毫無妨礙,恍若一隻在雲霧之間展翅穿梭的飛鳥。
季雲亭道:「以武會友而已,指教之說,實不敢當。」卻見季雲亭如履平地,在絕壁上行走如閒庭散步,她一手持劍,又忽地一躍,落在馮虛子身前五步。二人腳踏絕壁,頭頂雲空,整個身子竟幾乎倒轉!
鳳鸞雙閣上,所有人都驚嘆不已,這樣的輕功,簡直是舉世罕見!而他們今日一天之中,竟見識到了兩種截然不同,卻都又精妙絕倫的輕功身法!
季雲亭微微笑道:「這便是傳說中的『月斂鳶飛步』吧?」
「正是。」馮虛子亦眼神一亮,忍不住問道,「卻不知季掌門使的是什麼輕功?」
季雲亭道:「便是昔年華山前輩所創之『千仞飛』。」
「千仞飛?那個千仞飛?」馮虛子驚道,「季掌門竟習得了『千仞飛』?」
季雲亭又一笑道:「區區六七成而已,於閣下的月斂鳶飛步而言,實在不足掛齒。」她既已擁有如斯高超的劍法,又身兼這般絕妙的輕功,卻說只不過前人六七成而已,委實已很是謙遜,然而這種謙遜之中,卻透出一股我輩當不凡、仗義敢為先的風採氣魄。
馮虛子大笑道:「好!我便來會一會季掌門的『千仞飛』!」
他足尖一點,突地展翅奮飛,直入雲天!
此時日已薄暮,太陽神色淡漠地俯瞰眾生,它高高在上,亦不為任何人停留,它總是拂曉來,黃昏去,日復一日,又萬古不休。它的身畔卻已風起雲湧,山風往來呼嘯,吹響一日之末的號角,吹來千千萬萬片雲彩,西峰層雲繚繞,神色、形容卻各不相同,有的單薄飄逸,只一線煙氣,好似飛天裙動的神女,有的卻威武不屈,怒目持戟,要除去人間一切罪惡……煙雲過眼,世間種種,雲生萬相,又沒入芸芸眾生里,隨著江湖上的悲歡離合、愛恨糾葛一同浮沉翻湧,又都義無反顧地奔赴進浩瀚如星空的大江大河。
雲海洶湧,翻騰出來一座座巍峨莊嚴的天宮。
二人從絕壁飛躍,又跳入雲海,飛上天宮。縱有四海,橫有八荒,他們的腳步卻遠不止於四海八荒。他們撫摸著天地的輪廓,送別了日月的榮光,他們好像已不是凡人,而是天外的天,是天上地下馳騁自如的風雲!
人群之中,卻已掀起來一輪又一輪驚嘆,好像一陣又一陣洪波,為他們吶喊助威,為他們長歌喝彩!
季雲亭側身下腰,恍若天人醉倒,馮虛子驟然搶身來攻,她卻不緊不慢,只悠哉悠哉地退了幾步,右手把著浮生劍,劍尖觸壁,劍身稍稍彎折,而後隨著她一身日月輪轉的內力驀地迸發!
側身西望,一劍決浮雲,安社稷、定乾坤!
季雲亭一劍揮來,絕壁煙雲剎那被削去大半,一輪金光也瞬間黯淡!什麼鬼蜮人心,什麼布局盤算,在這一劍面前,都要被撕破臉皮,扯開真相!
只聽得她一聲長喝,又似長歌當哭:「來如風雨去似空!」
卻正是「浮生二十七式」第三式「來如風雨去似空」。
馮虛子勉強與她對了幾招,內力已有些凝滯,氣息也難以流轉自如,他周身冒汗,心中更覺好像華山壓頂!
這套「浮生二十七式」實在太過可怕!
馮虛子自問見識過不少名家劍法,來華山之前,為了備下這一戰,也曾晝夜不休,鑽研華山百年來的各路劍術,得出華山劍法,其訣竅在「險奇」二字,也早想好了應對之策,故此他才能輕鬆勝過謝拂衣。但這套「浮生二十七式」與其說「險奇」,不如說是「雄奇」、「瑰怪」,它比連綿不絕的群山更為跌宕起伏,它充滿了意外、驚喜,叫人全然意料不到下一劍於何處來,又要走向什麼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