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無咎輕輕道:「你怎麼起來了?」溫陽告訴過他們,賀青冥這段日子該好好休息的。
他們這樣鬧,賀青冥自然是睡不好的,他過來的時候,頭上還未束冠,卻見燈火輝映下,似乎又添幾抹白髮。賀青冥卻不說是他們,只微微笑道:「我只是發現你不在了,想過來尋你。」
他這麼說,柳無咎也沒辦法說他什麼了。柳無咎忽地發現,近來賀青冥似乎越來越會說話了。
賀青冥又一側頭,瞥見那些人,道:「今日我心情好,就不動手了,諸位,恕不遠送。」
他竟毫不講理。
他在這裡,他們又哪裡敢跟他講理?十餘年來,青冥劍主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在所有人心裡,他已變作一座不可逾越的豐碑,他這樣說,他們自然是都灰溜溜地跑了。
可江湖上總有人賊心不死,聖壇的情形已為越來越多的人知曉,一波人走了,另一波人又來了,潮漲潮生,似乎永沒個終止,而且來的人也愈來愈不好嚇唬,賀青冥也愈來愈缺少精力應付他們了。
有一天,他道:「無咎,我們走吧。」
「走?」可這附近哪裡有別的住處?若要此時返回子午盟或是長安,路途卻又太過遙遠。
賀青冥點頭,道:「我不想再聽到那些人鬧哄哄的聲音了。我累了,讓星闌他們安置好最後幾個姑娘,然後咱們便走吧,今後我也不再問江湖事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第二天,他們便離開了玄玉宮,那座宏偉而壯麗的宮殿終於變得空空蕩蕩,再沒有人居住了。
他們來到了白鹿山下的神天草原,這裡水草豐茂,景色宜人,牛羊成群結隊,閒散地在牧場漫步,附近零零星星有幾座牧民氈房,柳無咎一問,才知道這一片草場竟是莎紗一家放牧的。莎紗家人眾多,她是她家的小女兒,一向很受長輩喜愛。他們既是莎紗的救命恩人,莎紗家自然樂得騰出來幾間氈房給他們借宿。
這天傍晚,一群人圍坐在一塊吃酒唱歌,莎紗很是高興,還跳了一支舞以作報答。賀青冥瞧著她,見她舞步蹁躚,於席間跳躍旋轉,好似變作一隻靈動的小鹿,可她那雙眼睛卻自始至終只瞧著一個人。
飯菜已上齊了,賀青冥近來吃不慣羊肉,只能用些清淡的飲食,莎紗的父親倒了一杯奶酒給他,可他只小酌了一口,便忍不住離席告退,趴在氈房邊上嘔吐。
月色銀白,他的臉色卻比月色還要白。
他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可是他沒有告訴柳無咎。
他望著天上一輪明月,忽想:也許我再回不了故鄉了。
身後卻有一個熟悉的腳步。這自然是柳無咎,他一走,柳無咎自然也沒心思待下去。柳無咎攬著他道:「怎麼了?身體不舒服,要不讓溫陽看看?」
賀青冥避重就輕道:「我只是不習慣他們的吃食。」
柳無咎道:「那等你身體稍好一些,咱們便回去,明天我問莎紗他們買些食材,給你做點吃的。」
賀青冥點了點頭,又道:「無咎,陪我走一走吧。」
柳無咎應下了,他隱約覺得賀青冥今晚似乎有很多心事,可是賀青冥不說,他也不能強迫他說。他們走在月光底下,賀青冥走一步,柳無咎卻只走半步多,柳無咎的身量比他高,可他們的步伐差距也不該這麼大。從前小的時候,是賀青冥遷就他,而今卻是他處處遷就賀青冥。
賀青冥不能忍受這種遷就。
他知道再這樣下去,他只會得到兩個結果:要麼是走火入魔而後發瘋,變作真真正正的魔頭,要麼便是一身功力盡廢。溫陽警告過他,要他儘早做出選擇,否則五蘊熾若再發作,誰也救不了他,到時候他會連選擇的餘地都沒有。可他既不願變成魔頭,也不願變成廢人。
柳無咎牽著他,笑道:「你看,今晚月色真好。」
「是麼?」賀青冥抬頭看去,也笑了笑,而後卻又心生嘆息。
柳無咎道:「怎麼了?」
賀青冥心中忽而很是難過,道:「我已很久沒有好好看看月亮,和你這樣看月亮的時候,更是少之又少……這些年來,我已浪費了太多時間。」
太多年,太多日月,他都花在了復仇與毀滅,而沒有憐取眼前人。他的生命里總有太多重要的事,人們總是以為生命里有比愛更重要的事。
柳無咎道:「現在也不晚。」
天色卻已太晚了。
這天晚上,二人如往常一樣共枕而眠,賀青冥卻被噩夢驚醒,怒喝著翻起身!
柳無咎顯然早被他吵醒,自從他和賀青冥在一起之後,他總是會被賀青冥吵醒,只不過近來這種情況越發頻繁。賀青冥不能睡好,他也總是不能成眠,可是每一次他被吵醒,都從無怨言。今天也如從前一般,他只是又抱著賀青冥,溫聲安慰他,伴他重新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