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知道?」
滄溟老人笑道:「我自然知道,魔教的一切,只怕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賀青冥道:「那為何我身中五蘊熾,卻活了下來?」
滄溟老人道:「這又如何?從前也不是沒有人活下來過,魔教始祖就修煉成功了。五蘊熾這套功法,說難也難,說易也易,根本卻在『心境』二字,若能參透生死,度過七情八苦之難,便能起死回生。」
賀青冥道:「所以,旁的功法是要人漸入佳境,五蘊熾卻是要人置之死地而後生?」
滄溟老人道:「不錯,若不知死,焉知生耳?這也是魔教始祖自己於那漫長的人生里悟出來的,只不過他老人家也未免太過抬舉他那些後輩了,他們一個個雖都想要修煉五蘊熾,卻都不識法門,就算知道,也未必能夠做到。試問誰敢把自己陷在死地?又誰敢讓那道魔功同自己的身體合二為一,從此化作自己的一部分?幾百年來,能做到的只有他老人家一個罷了,他一生倥傯,早已看破紅塵,四大皆空,真正是蒼天不仁,視萬物為芻狗。」
賀青冥道:「可我卻並未四大皆空。」
滄溟老人道:「四大皆空是看破,你孤注一擲,同金先生一戰也是看破,當你登上白鹿崖的時候,你已看破生死。」
賀青冥又道:「那金先生呢?」
滄溟老人一笑道:「他卻是鑽了五蘊熾的空子,叫五蘊熾奈何不了他。因為他從未入世,既不入世,也就不得八苦了。」
「原來如此。」賀青冥道,「想不到最後我竟活了下來。」他又想到溫靈,溫靈死前那般形貌,只怕也已通過了考驗,只可惜他沒有賀青冥幸運。
滄溟老人道:「這是你選定的結局,卻不是上天要給你的結局。」
賀青冥若有所思。
賀青冥試著行走,他用手臂撐著自己的身體,一步步日復一日,每一步都走的很是吃力,從前他疾步如風,如今卻只不過繞著床榻走上一圈,便已滿頭大汗,臉色蒼白,唇色也已被他自己咬的發白。
滄溟老人看不過去,給了他一副拐杖,賀青冥道了謝。有了拐杖的支撐,他果然又能多走幾步,他忍不住笑起來。
滄溟老人看著他,道:「你就算要學走路,也不必這麼著急。」
賀青冥道:「我要趕著去見一個人,我必須要見他。」
滄溟老人的神色忽地很是複雜,道:「這個人是你的心上人?」
賀青冥有點臉紅,卻很堅定道:「是的。」
滄溟老人道:「她是個什麼樣的姑娘?」
賀青冥臉色更紅,道:「他是一個男人。」
滄溟老人面色一怔,似乎沒有想到他竟直接承認了。
如此坦白,如此赤誠的愛。
滄溟老人忽地嘆息,一面搖頭,又一面大笑。賀青冥忽覺他的笑聲很是奇怪,不是在笑他愛上一個男人,而是在笑自己,好像笑聲里已滿是自嘲、遺憾、迷茫與惆悵。
一年後,賀青冥的雙腳總算可以恢復行走,那一天,他們都很是愉快,滄溟老人帶來了一壇酒,是他珍藏了四十年的好酒。他們對月而酌,滄溟老人忽地問起來他江湖上的事情,又問道:「金不換呢?」
賀青冥不知他竟認得金不換,不過,若論年紀,滄溟老人當同金不換是一輩人,只是不知他們是什麼關係。賀青冥如實道:「落霞谷一役,金不換與八大劍派的人同歸於盡。」
滄溟老人一頓,一杯酒已入喉,道:「溫夜舒和秋靈意呢?」
賀青冥道:「也都病故了。」
滄溟老人似乎一嘆,又道:「那……李飛白呢?那孩子總該活著吧?」這一次,他語氣之中似乎有些猶豫和小心翼翼的試探。
賀青冥道:「無相峰之戰,也……故去了。」
「……原來都不在了。」滄溟老人喃喃,眼眶似乎有點紅了。
賀青冥這一夜還未深思,卻已醉了。
第二天醒來,滄溟老人卻已梳洗好了,他站在賀青冥榻前,道:「從這裡往西,有一條河,每年秋冬時節,河水一漲,河道改向,倒流往東,它會助你回去。」
賀青冥一驚,他知道滄溟老人是要教他如何重歸。
滄溟老人又道:「不過,河道曲折,你會經過一段逆流,這時候,你必須閉氣而行,否則便會頃刻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