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房門,黑暗中的南野志保利坐在床邊,手上摸索著一本相冊。黑暗並未影響妖怪的視力,藏馬認出那本相冊是南野秀一從小到大的集錦。
猝不及防與過去相望,二十多年來的過往歷歷在目。
「媽媽?」
藏馬輕聲喊道,這不尋常的氛圍讓他有些懼怕,他的手裡依然緊緊攥著幻夢植物的種子。
南野志保利背對著藏馬,她打開那本相冊,黑暗中她幾乎看不清每一張相片究竟是什麼內容,但她卻對每張相片如數家珍。
「你小時候家裡並不富裕,但我想著要為你留下點回憶,於是每隔一段時間就帶你去照相館,或者問鄰居借相機,這才有了這厚厚一本相冊。」
「從小到大你從未讓我操過心,有的時候我什至覺得你不需要媽媽也能活得很好……」南野志保利聲音有些哽咽,但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和語調,這讓她整個人顫抖起來。
藏馬靠了過去,他坐在了南野志保利的身旁,輕輕拍著她的背,讓她平復呼吸:「媽媽?」
他想說「你怎麼能這麼想呢」,但話到嘴邊戛然而止,他看到了南野志保利泛紅的眼眶和慘然的表情,而他的指尖緊緊扣著幻夢植物的種子。
她說:「我知道你是妖怪。」
這句話瞬間命中了藏馬。
如果這是審判,未免來得太過猝不及防了。
等待我的真的會是個happy ending嗎?
藏馬抬頭,南野志保利的神色並不怯懦,只有一些悲傷,她抓住了藏馬扣著種子的右手,與自己的孩子對視。
「我知道你是妖怪。」她說,「但你也是我的孩子啊。」
藏馬瞪大了眼睛。
南野志保利注視著他:「你小時候我就常常聽見奇怪的聲音,等你長大後這些聲音就聽不見了。這兩年你一直想往外走,媽媽的孩子越走越遠,媽媽怎麼會毫無察覺呢?」
她的語調沒有絲毫急促,似是演練了好幾遍一樣,完整地將所有想說的話說了出來,隨著她的話語,原本緊張到劇烈跳動的心臟也逐漸歸於正常,仿佛是如釋重負一般,南野志保利聽到心裡的石頭落了地。
「秀一長大了。」她摸著藏馬的頭髮,笑起來眉眼彎彎,人類獨有的堅韌與善意如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將藏馬淹沒,淹沒前他聽到媽媽輕輕開口。
她說:「媽媽不想忘記你。」
呼吸停滯的那一秒里,藏馬意識到自己哭了。
南野秀一人生中的所有哭泣都是因為南野志保利。第一次是用暗黑鏡換回病危母親的生命,第二次是母親幸福的再婚。而這一次,在這個黑夜中,他的母親再一次牽住了他。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早有預兆,他在試圖讓母親逐漸遺忘他的同時,母親也在竭盡所能地記住他。
「對不起。」
藏馬扔掉了幻夢植物的種子,他為自己的欺騙與隱瞞感到抱歉,更為自己曾經想要讓母親遺忘自己而感到羞愧。他寄居南野志保利的腹中,已經讓南野志保利失去了親子,又行差踏錯差點讓對方失去了撫養二十多年的血脈。
他誠懇地道歉:「媽媽,我錯了。」
南野志保利溫柔地擁抱她的孩子:「我知道秀一一定有自己的理由,秀一一直是個好孩子。」
藏馬感到慚愧,在外智珠在握的大妖在母親面只敢用很小很小的聲音呢喃:「我希望妖怪和人類能和平相處。」
「嗯。」南野志保利不知道這個願望的難度,但她聽出了藏馬語氣里的誠惶誠恐,這是與以往完全不同的體驗,南野秀一向來從容不迫的,何曾如此呆呆地像個小孩。
南野志保利堅定地回答:「秀一那麼優秀,一定會做到的,媽媽一直相信你。」
這句話給了藏馬莫大的勇氣,他似是突然之間不再有軟肋,情感戰勝了理智,他用盡全力擁抱了自己的母親。
桑原靜流說,她覺得會是個happy ending。
藏馬想,的確是個happy ending,就仿佛是在夢裡一樣。
連日來隱匿在心底深處的恐慌頃刻間煙消雲散,他終於如釋重負地放下了最為執著的親情,理性猛然回頭,他羞愧地抬頭控制住情緒,試圖佯裝一切都沒發生過。
但南野志保利洞察了一切,她說:「只要你選擇了,就去做吧;只要你回來,媽媽也永遠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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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藏馬與五條悟踏著星光返回學校。
藏馬喝了一點酒,回去的路上由五條悟開車,後者疑惑,為什麼不留宿呢?藏馬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即便南野志保利知道了妖怪的存在,但他並不希望在她周圍留下太多妖氣印記。
「這是我對她的保護吧。」藏馬放下心結,整個人呈現一種輕鬆地姿態,「我既不希望過於打擾她的生活,也不希望被敵人洞察她對我的重要性,維持現狀或許更好。」
五條悟:「會有危險嗎?」
藏馬淡淡回答:「自從黃泉拿她威脅過我以後,我就在她身上留下了禁制。」
保護是全方位的,一旦發生危險觸髮禁制,藏馬的妖氣會為她擋下致命一擊,他以生命為誓守護母親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