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謾罵、一個哭泣,鬧得他連早飯都吃不下去,近來極其不舒服的腸胃越發難受,說不出是脹氣還是酸悶,平復不過去、又吐不出來。
馮正彬再也待不住了,急急安排了馬車出城。
趕到了大慈寺,他尋了僧人說要添香油。
年輕僧人見他臉生,又聽他說早年曾供奉過往生牌,便道:「前年寺中遭了洪水,重修之後能尋到的都去遞送了消息,不知施主……」
馮正彬正提筆往功德簿上書寫,聞言道:「都沖毀了?」
「差不多都毀了。」
馮正彬握緊了筆桿,似是走神一般,等他再抬頭時,筆尖已經壓在紙面上留下了個深深的墨點。
「糟了,」馮正彬一副懊喪模樣,「我寫壞了。」
僧人見狀,道:「施主可以往下寫。」
「我是指寫錯了字,不好塗改,大師把這張紙撕下給我吧,我重新寫。」馮正彬道。
僧人觀他堅持,便應下來,將那紙整張撕下。
馮正彬把那寫壞了的紙收起,重新又寫一張,吹乾後奉上銀兩。
之後,馮正彬離開大殿,往後頭拜佛去了。
中午,寺里響起了鍾,到了僧眾用齋的時候。
那僧人離開,一位衣裝素淨的少女進殿,翻開了放在供桌上的功德簿。
手指拂過最新一頁,熟悉的名字,卻不再是昨日看到過的日期。
「十月一十八。」
她一瞬不瞬看著那張紙,將上頭的每一個字都深深刻在了腦海里。
合上了功德簿,她快步走出大殿。
聞嬤嬤在等著她。
嬤嬤先前就在殿裡跪拜佛像,仿佛一位虔誠的老居士,也聽到了那僧人與馮正彬的對話。
想著那改了筆的功德簿,阿薇深深吸了一口氣。
兩年前,大慈寺尋不到沒有留下信息的馮正彬。
但他是京官,他斷不可能不清楚山洪暴發、寺廟遇災,可馮正彬卻置身事外,從未關心過後續修繕狀況,以至於他根本不清楚姑母與年年的牌位還在。
而今年今日,驚恐害怕之下,以為時過境遷、再無人記得曾經的姑母亡日,這一次,馮正彬留下了真正的日期。
為何隱瞞?
為何忽視?
想來,那一筆一划,皆是鮮血。
第39章 繼續讓他嘗嘗恐懼的味道(兩更合一求月票)
這個時間,僧眾與香客幾乎都去用齋飯了,大殿附近空蕩蕩的。
一陣大風起,吹得檐角上的銅鈴叮叮噹噹響個不停,銀杏葉子飛旋著,眼前是最濃的秋色,心上是最涼的刀刃。
「十月一十八……」
聽阿薇說完,聞嬤嬤嘴唇囁囁,聲音顫抖著。
她不是怕,而是恨。
「姑夫人從小念書,念得不比兄長們差。」
「在姑娘父親出生前,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還是個女孩兒,很受太師夫婦寵愛。」
「太師從不拘她,喜歡念書就和兄長們一道念,想去游山踏青也有兄長帶著,太師之女,除了連太師看了都搖頭的老迂腐,沒有老師會不願意教她。」
「她學得也好,當時府里還有笑話哩,說太師考校功課,哪位哪位公子答得沒有妹妹出色,被太師追著訓話。」
「若女子能科舉,姑夫人定能金榜題名。」
「因為她堅定、很穩得住,太師總是說『做學問要耐得住寂寞』,與旁人切磋比試是為了不關門造車、明白人外有人,但明白之後就得踏踏實實坐下來,有那股子勁兒。」
「姑夫人最不輸的就是那股勁兒。」
「從前,奴婢信她走在判決之後,孕中情緒本就多變,家中蒙難,她心情激動之下或許……」
「但奴婢絕對不信她會走在十月一十八!」
「事情發生時那悶頭棒喝沒有打懵她,她抗住了、還忙中不亂地安排好了奴婢的事,那她說什麼都能挺到下判決。」
「她讓奴婢往中州報信,說明她從頭到尾沒有一絲一毫的僥倖,她知道金家完了,她知道等著太師的定然是死罪,既然心中有準備,就算雙身子起伏大,她也不會倒在那之前。」
「除非……」
聞嬤嬤的眼眶紅透了,乾澀著,沒有淚光:「除非在她的準備之外,另受了大刺激。」
阿薇伸手抱住聞嬤嬤,輕輕拍打她的背。
巫蠱案牽扯無數,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的京師中,嫡出的皇太子被廢,皇三子、皇四子死,皇七子流放,皇室宗親、世襲勛貴、一二品的高官砍頭的砍頭,抄家的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