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著眼,阿薇一瞬不瞬看著跪在地上的馮正彬。
「很痛苦嗎?有姑母和年年被你害死時那麼痛苦嗎?」
「你掙扎得那麼厲害,姑母呢?她掙扎得厲害嗎?」
「怕嗎?一個人面對兩個人,怕嗎?」
「姑母呢?她身邊信賴的金家家生子被送回太師府時,你覺得她意識到你的殺意了嗎?」
「你們動手的時候,她怕嗎?」
馮正彬回答不了。
窒息之下,他的身體都軟綿下去,只剩下不甘與恐懼。
他比任何時候都想說話,卻比任何時候都像個啞巴。
「其實,徐夫人什麼也沒有說,」阿薇笑了下,很淡,一閃而過,剩下來的只有諷刺,「你也可以什麼都不說。
剛才聽你說那麼多,不是為了讓你當個明白鬼,而是為了讓我做個明白人。
我已經明白了,你是個徹頭徹尾的畜牲。
九年前,為了自保,你殺妻殺子。
九年後,還是為了你自己,你把過錯推給你母親、推給岑太保。
他們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你馮正彬,也別想靠拖他們下水把自己粉飾成人。
你就不是個人!」
瀕死的感覺讓馮正彬的身體劇烈扭動起來。
他也明白了,從始至終就不存在橋歸橋、路歸路。
他說與不說,這兩人都會殺了他。
不能言語,馮正彬只能用他痛苦至極的反應一遍遍無聲斥罵:瘋子!瘋子!!
阿薇看明白了,彎起的眼睛裡,瞳孔里是跳躍的火苗:「對,我們沒有證據去官府揭露你,但可以直接殺了你。你殺了姑母,我們就來殺你。姑父,很公平,不是嗎?」
一針見血。
馮正彬的氣泄了。
他甚至覺得自己哭了。
他在假意懺悔時沒有流的眼淚、連編故事都不曾掉的眼淚,此刻好像決堤一般湧出來。
他不確定自己的感覺是不是對的,但有一點很是清楚。
在劫難逃。
他必死無疑。
朦朧的視線里,少女的五官時而成影、時而清楚。
她叫他姑父。
可金家的人不是死完了嗎?
意識渙散前,馮正彬倏地想起來了。
是的。
金氏有一個小侄女。
那個每次去金家時,邁著腿撲到金氏懷裡的小女孩。
那個隨小舅子去了任上,逢年過節岳父岳母都會提起來的金家寶貝。
原來,九年前,她活了下來。
面前這個奪他性命的,就是金家那個長大了的小孫女。
她不是定西侯府的表姑娘,她身上沒有陸家的血,她姓金!姓金!
馮正彬再也掙扎不動了。
他的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引著他走向人生的終點。
腦海里,舊日景象走馬觀花。
他到禮部為觀政進士,勤勤懇懇。
他受上峰賞識,與太師之女議親,婚事定下時,他知道自己之後定會平步青雲。
他聽到了鞭炮鑼鼓連天,熱鬧之中,身穿喜服的他騎馬過街,成了無數讀書人眼紅的金家姑爺。
他與金芷新婚恩愛,一道看書,一道觀花,一道踏春放風箏,一道賞秋收桂花。
那些美好又甜蜜的歲月一閃而過,鏡子碎開,是濃得只余昏沉月光的夜。
他看到了他們睡了多年的大床。
幔帳掛起。
母親蹲坐在床上,用他的枕頭死死摁住了金芷的臉。
金芷掙扎得很厲害,雙手胡亂抓著,有幾次她的手勾到了幔帳,扯得長紗垂了下來。
她的勁並不小,長長的指甲扣得母親胳膊上好幾處血痕。
母親吃痛,回過頭來吼他:「別光看著,你壓住她的腿,快壓住她的腿!」
他嚇得瑟瑟發抖,又不敢真讓金芷掙脫,猛地撲上床去,隔著被子緊緊抱住了她的大腿,又用膝蓋壓住了她的腳。
他甚至不敢去碰她隆起的肚子。
他聽到自己一遍遍念著的「快死、你快些死」,他看到金芷的力氣小了下去。
直到,再也不會動了。
母親鬆開了枕頭,癱坐著大口喘氣。
他顫顫巍巍爬過半張床,掀開了枕頭,露出了金芷的模樣。
面容慘白,眼睛瞪大,死不瞑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