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提醒余姑娘,」沈臨毓笑著道,「若是金夫人報仇,馮侍郎便是自殺。眼下照著謀殺來查,馮大人的『遺書』就做不得准了,誰能斷言金夫人是被害死的?
馮大人若沒有害過金夫人,馮家就是完完整整的受害者,鎮撫司能讓馮家配合查案,也僅僅是配合。」
而想要完整查明白馮正彬的銀錢走向,僅靠馮家配合的那些訊息、完全不夠。
得抄家。
可沒有正當由頭,即便是沈臨毓也不能從御書房討來一張抄家的旨意。
除非,把科舉案擺到檯面上。
只是那樣就打草驚蛇了。
但若是不把馮正彬查個明白,且不說自殺他殺得擱置,最麻煩的是科舉舞弊那案子缺了關卡……
這不止是死胡同,還是鬼打牆。
阿薇抿了下唇。
直到說到這一刻,她算是徹底明白了郡王真正的來意。
想要走出「死胡同」,最直接的辦法就是砸牆。
證實馮正彬殺妻,他就是罪人,鎮撫司抄了馮家,沈臨毓想要的銀錢往來,以及馮正彬可能牽扯進的別的案子裡的線索,才有可能抄出來。
而證實的辦法……
侯府姑娘做不到,但鎮撫司能做的。
「王爺既然已有辦法,何必問我這些?」阿薇扶著桌沿,垂眸看著舒適坐著的沈臨毓,四目相對,良久她倏地輕笑了聲,「鎮撫司想開棺驗屍,難道還要誰點頭不成?」
沈臨毓望著她的眼睛,想從中抓到她的、哪怕是一點波瀾情緒,但自始至終,阿薇很平靜。
「開棺驗屍,余姑娘果然很有想法。」他道。
阿薇道:「王爺那日既見著我殺雞了,應當也聽到了我與表弟說的話。我見過開棺驗屍,也聽仵作說過血蔭,曉得人在死前若傷到骨頭,蒸骨後會有痕跡。」
沈臨毓聽她提起,頷首道:「確實,但開棺驗屍畢竟不是尋常手段,你剛才說的那些人里,誰會盼著驗?」
阿薇答道:「岑太保不想,馮大人被抄家,萬一查出來他收了銀錢,他得許多麻煩。
官員也不想,借著馮大人的死正好給對手們潑髒水,能攪渾水多久算多久。
與馮大人有齟齬的,說不好,誰知道是何種齟齬,怕不怕像岑太保這樣被順藤摸瓜。
而想為金夫人報仇的,更難說了。金家滿門抄斬,哪裡還有活人?」
說到這裡,阿薇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拋開前頭這些,想要驗屍的人,還有我。」
沈臨毓眸子一緊。
「王爺覺得很意外嗎?」阿薇看在眼裡,問道,「王爺今日來,不就是想從我這兒得這句話嗎?」
窗戶紙捅破了,沈臨毓亦不遮掩,承認道:「確實。畢竟,在恨屋及烏之前,余姑娘似乎更看重那位已故的金夫人。」
與徐夫人的爭吵,揭穿馮侍郎弄錯了忌日。
「在恨屋及烏之外,」阿薇一字一字道,「還有一個詞,救命稻草。」
沈臨毓挑眉,一時沒有明白。
阿薇倒是重新放鬆下來,坐了回去,給自己倒了盞茶,慢慢抿完,復又道:「京中沸沸揚揚傳馮大人殺妻,卻又不能全然證實。
我盼著能得一個結果,我想給我母親一個念想。
哪怕是陳年舊案,只要查了,就能找到蛛絲馬跡。
金夫人的死能被掀開來,查出一個結果,那我外祖母的死,一定也可以查。
我母親那個病,若心中沒有什麼撐著,是不行的。」
她說得很慢,語調之中滿是感懷。
王爺今日的態度擺在這裡,阿薇多多少少能琢磨透。
馮正彬牽扯的其他「仇怨」才是王爺最看重的事,是不是她殺的馮正彬,眼下對王爺並非如此緊迫。
或者說,如果她沒有實證、僅靠臆斷就下手,讓馮正彬成了個徹徹底底的受害人,反倒壞了王爺的事。
王爺一而再地來問話,更想弄清楚她為何對金家人的死耿耿於懷。
靠著話術,倒也不是不能洗脫,但阿薇得認。
這是為了陸念,也是為了姑母。
哪怕這一步是險棋,阿薇也得落子。
她驗不了姑母的屍,那就讓鎮撫司,讓王爺去驗!
聽阿薇再次提及母親,沈臨毓又把視線落到了她的手指上。
燈台光線下,手指狀況比先前看得清晰許多,那日繃帶下的咬痕傷口完全淡去,看不出曾受傷的模樣。
「為了母親……」沈臨毓思量了會兒,又笑了起來,「余姑娘很忙。愛屋及烏,去看了姨娘被人謀去的鏢局的熱鬧;恨屋及烏,提醒我給岑太保、給你母親不喜歡的繼母的靠山尋麻煩;救命稻草,弄清楚金夫人的死因。如此一樁樁事情,不比我鎮撫司空閒。」
阿薇可不管他話里調侃,亦不問他信不信自己的說辭,只道:「後兩樁都是鎮撫司的事,我不過是看個戲罷了。至於前一樁,本就是熱鬧。」
「既然余姑娘喜歡看熱鬧,」沈臨毓道,「開棺驗屍之時,不妨也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