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說,聰明反被聰明誤,說的就是你們岑家人。」
「你是,岑睦是,岑太保也是。」
說到這兒,陸念忍不住哼笑了聲。
岑氏卻久久回不過神。
岑家一屁股爛泥巴,她以為定是伯父出了差池、以至於落到現在這田地。
卻是壓根沒有想到過,自己寫的那四個字,成了一張催命符。
再一想到她會寫那張紙的緣由……
陰毒的視線投向阿薇,岑氏幾乎要吐出一口血來!
都怪這臭丫頭!
要不是被余如薇蠱惑了心神,她怎麼會寫!
陸念從盤子裡拿了一塊桂花酥,咬一口細細地嚼:「去年秋日,在府里後花園中新打的桂花,一直藏到了現在。
從我決定回京那日起,我就日日夜夜地想,真到了這一天,我要做些什麼。
桂花酥總是不能少。」
岑氏從巨大的痛苦中緩過來了些,牙縫裡逼出聲音:「瘋子!」
「是啊,我是瘋子,」陸念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瘋狂,「你知道我是怎麼瘋的嗎?」
「我母親死的那一天,我就要瘋了。」
「你一定記得很清楚吧?你來探望她,毒害她,當你關心她病體時,你就是那個下毒害她的真兇。」
「你有多嫉妒她,就有多恨她,恨到要毀了她的一切,包括我和阿駿。」
「你最該後悔的是把我嫁去余家,你不知道余家內里什麼樣,那我來告訴你,想在余家活下來,要麼行屍走肉、要麼發瘋發顛。」
「你若把我遠嫁到一個好人家,長輩寬厚、丈夫體貼、兒女雙全,我過得太平又安寧,就不會回來了。」
「可余家不是,就像你想給阿駿娶個聽話好拿捏的,卻娶到了桑氏,冥冥之中,就是如此。」
「余家幾年間陸續都出事了,他們為什麼都死了,因為我殺了他們。」
「毒死的、逼死的,嚇死的。」
陸念說得很慢。
語速平靜得不似在說她曾經報仇的經過,只是阿薇和聞嬤嬤知道,陸念的心千瘡百孔,流血生膿。
好在松子瓜子多,陸念手上能剝到東西,不至於把手指又扣出血來。
岑氏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了。
她嘀咕過余家之事蹊蹺。
怎麼可能短短几年間,一家上下跟撞了邪一樣接連出事,原來、原來背後藏了這麼一個討命鬼!
桌上,松子殼、瓜子殼堆起、像小小的山。
陸念的眼神時明時暗:「我那婆母郭氏,老虔婆和你一個毛病。
腦子有病,夜裡睡不好,夢裡全是胡話,做起夢來全是殺人放火。
她是被我嚇死的,因為她做夢夢到的,和後來發生的事情太像了,她分不清真假,以為自己殺了人、放了火。
她活該!
我那前大嫂是被她折磨死的,續弦來的也半癲不癲的,二嫂麻木不仁。
她該死的。
你也一樣,你也該死的。」
恐懼後知後覺地從岑氏的心底深處冒了出來,她這才意識到,她還是怕死的。
先前的隨波逐流在看到一屋子的變化後就被衝散了,餘下的憤怒和不甘重新支撐起了她,然後在陸念的這些「進攻」中潰不成軍。
殺人,真的能殺出花來。
心狠手辣、膽大至極的陸念一身浴血,再回京城來,她竟然把這麼一個殺癲了的瘋子當小時候那個只會撒潑的蠻子看!
是她看走了眼!
徹底看走了眼!
陸念親手研磨了莽草,細細的粉末倒入碗中。
阿薇從架子上取下一個小瓷罐,裡頭裝著的是鳳髓湯。
陸念挖了一勺,和粉末一起倒水化開。
水溫正好,她在榻子邊的繡墩上坐下來。
聞嬤嬤掰開了岑氏的嘴。
陸念餵一勺、聞嬤嬤逼岑氏咽一口。
岑氏太懂莽草了,知道像白氏那樣積少成多的慢性中毒是什麼樣,也知道陸念下足了藥量這麼一碗下去又是什麼樣。
死到臨頭的恐懼間,眼淚從岑氏渾濁的眼睛裡滾出來,她沒有辦法說話,只能嗚嗚地哭。
陸念餵完了整整一碗。
突然間,她問:「你覺得我狠嗎?」
岑氏還沒有回答,也回答不了,陸念自己搖了搖頭。
笑容燦然如火燒艷陽,帶著不尋常的灼熱氣息,陸念一字一字道:「我不及你,遠不及你。」
窗外晚霞映天。
莽草之毒來勢洶洶,岑氏在抽搐中口吐白沫。
陸念看著她,微微啟唇,輕輕的曲調從她口中飄出來,是她記憶深處、母親曾哼唱過的兒歌。
時斷時續,不記得哼的是對是錯。
天黑時,岑氏徹底不會動了。
聞嬤嬤探了岑氏的脈搏,確定她咽氣之後,朝阿薇和陸念點了點頭。
阿薇點亮了屋子裡的油燈。
陸念最後再看了岑氏一眼,起身往外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