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與世子一般大,嬰兒哭起來分不出男女,況且一個哭了引一個,她聽到你們哭就心焦,卻沒有笑聲讓她安慰。」
「她不知道你的名字,她只姐兒、姐兒的叫。」
「難產,她生下你後就昏迷了,再醒來你已經被抱走了,她沒有看過你一眼。」
「她身邊的丫鬟想去怡園看看你,在院子裡站了一個時辰都沒能進屋,回去後一個字不敢提,怕她傷心。」
「但你姨娘是個很細心的人,你說她知道不知道?」
「聽說,甚至有的時候她還會懷疑,你是不是真的還活著。」
章瑛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一個音來。
來之前,她告誡過自己,陸念無論說什麼,她都要鑑別一番。
可聽到現在,明知道陸念不懷好意,她也已經無法去鑑別清楚了。
視線有些許模糊。
朦朧間,她看到了竹園正屋的那扇門。
門裡是她躺在病榻上的姨娘。
前些時日還是灰白的畫面就已經讓她難以平靜、無法忘懷了,今時今日,隨著陸念的講述,灰白描上了色彩,綠意盎然的竹園中,是她一點一點失去生機的姨娘……
最後,章瑛失魂落魄地下了樓,踩著腳踏上馬車時險些摔著。
她來見陸念,自是沒有帶人手,死死抓住車架才沒有跌坐到地上。
只是雙手磨破了皮,隱隱滲血。
臨街的窗戶里,阿薇靜靜看著她,轉頭問陸念:「她能堅持多久?」
「堅持不了多久,」陸念靠著椅背,輕聲道,「她自己當了娘,自然而然地、會設身處地去想她的姨娘,越是瑣碎細節,她越是難受。」
陸念記得,她在聽余家那位小嬸娘講述生產後孩子被抱走的經歷時,很久都緩不過勁來。
她聽的是別人的故事。
章瑛聽的是她姨娘的故事。
陸念可以移花接木,反正,都是死無對證。
另一廂。
章瑛回到安國公府。
她趁著嫡母不在府中偷偷出門,但也知道,最終都是瞞不過。
果然,安國公夫人一回府,曉得章瑛出過門,心裡就很不痛快。
她使人去喚章瑛。
等候的功夫里,嬤嬤低聲開解道:「您好好問,千萬別跟她置氣,或許不是去的廣客來呢?」
「那她還能瞞著我去哪兒?」安國公夫人恨恨道,「她以前從來不會瞞著我任何事!就是叫陸念拱出來的火!」
「那您就更不能讓陸夫人得逞了。」
「我曉得!」安國公夫人點頭。
只是她的曉得,在章瑛的淚水裡蹭蹭往上冒。
「又說燒紙的事了!」安國公夫人皺眉道,「你且告訴我,陸念到底跟你胡說八道了些什麼東西?」
「她說什麼都沒關係,」章瑛噙著眼淚,道,「我只是想拜拜我姨娘。」
安國公夫人問不到想要的答案,又煩悶於章瑛的執著,惱怒道:「不許!想都別想!」
章瑛愕然,淚珠滾下來。
她從沒有被嫡母這般拒絕過。
下意識地,她覺得自己不該再堅持,可眼前是搖曳的竹影,是病榻上看不清五官容貌、只曉得面色蒼白的姨娘……
「我只是想給她磕個頭,上個香,為什麼不行呢?」
「她是妾,祠堂里都沒有她的牌位,可她生了我啊,我自己給她添香都不行嗎?」
「您待我親厚,可為什麼連這麼一點心愿都不能滿足我呢?」
「我的要求很過分嗎?忠孝仁義,我站不住嗎?」
「我有了嫡母,就不能再想著生母了嗎?」
她一聲聲地問。
問到最後,是啪的一聲。
響徹在她耳邊,嗡嗡的,章瑛知道,那是耳刮子的動靜。
半晌,她才知道,那是落在她臉上的耳刮子。
可她竟然感覺不到痛,她整個人都已經失去了感知,因為難以置信。
安國公夫人也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手:「阿瑛……」
章瑛跌跌撞撞地往外頭跑。
陸念的話在她腦海里盤旋。
然後是余如薇的。
不由自主地,章瑛再一次問自己:姨娘她當真是產後體虛、油盡燈枯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