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充沛得很,顧兒子之餘,還能再顧個庶女。」
「怎得?真怕小鬼來勾魂,好先拿個女兒擋一擋?」
章振禮偏轉了身子看著她,似笑非笑:「有話不如直說。」
「你讓我說,我可就真說了,」陸念順著竿子就上,「章瑛八字不錯吧?正好能震住章振賢?
蜀地那兒有不少苗人,也有奇人異士,養蠱的、養小鬼的,我都聽人說過。
當然還有人養替死鬼,但誰家養替死的,都沒有國公夫人這麼真情實感。
疼愛庶女也就罷了,還不惜殺了溫姨娘。
章大人在大理寺看多了案卷,大抵不把殺人放火擱在眼裡,但這世上很多人、不分男女,連殺雞都不敢。
國公夫人,膽識不錯。」
章振禮抿了口酒:「動嘴皮子總比動刀輕省,她要殺人,自有人動手。」
「這話真不錯,」陸念讚許地看了章振禮一眼,「怪我先入為主,誰叫岑氏兩條人命,全是自己動手的。
殺人父母,便是養恩深重,到頭來也會有反噬的那日。
就像阿駿,哪怕沒有我在前頭衝鋒陷陣,真相大白那日,他也不可能和岑氏如從前一般相處了。
這是一根刺。
這個道理,安國公夫人不會看不穿。
有機會我真想問問她,這麼些年在章瑛身上付出的心血值得嗎?
她有這工夫,不如好好教養教養章振賢,這個兒子但凡沒那麼廢物,安國公還能高興些。」
章振禮倏然笑了聲:「你怎知她會覺得不值得?」
話音落下,陸念的視線從那戲台上倏然轉了回來。
船上沒有多餘的燈。
好在臨近十五,明月當空映水面,盈盈之色給近身之側都染了一層輝光。
章振禮的眼仁濃黑,目光沉沉。
陸念出色的直覺一下子就悟了:「要不怎麼說,還是自家人最懂自家人呢!
我就是瞎猜,猜中的熱鬧非凡,猜錯了我也沒有損失。
可你的猜肯定不『瞎』。
你和安國公夫人長年相處,你最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最清楚她如何對待章瑛和章振賢。
條條細節,加加減減,答案在你心中就是『換了』!」
章振禮不承認、也沒有否認。
如他先前所料想的那樣,一旦他開始試探,陸念立刻就會感覺到、並把他的試探當做證據。
沉默片刻,他緩緩道:「伯母偏愛阿瑛太多,多到我不敢不猜。」
陸念笑眯眯地,前傾著身子越過中間那小几子,湊到章振禮面前:「那關於你自己,你又猜了多少?」
章振禮垂眸看著近在咫尺的面容。
鳳眼抬著,眼睛明亮,透出來的是看好戲的激動,以及巴不得事情更大的惡意。
而且,陸念根本不掩飾她的激動與惡意。
不由的,章振禮想到了安國公夫人對陸念的評價。
瘋婆子。
的確,瘋得利害。
人就是一汪潭水,有些就是死的,扔塊石頭下去也就響那麼一下,然後再無聲息。
而陸念的潭水是活的,沸騰的,底下點了火,大泡小泡不斷,甚至不曉得什麼時候這潭水自己就從中炸開來,把站在邊上的人淋個透濕。
捉摸不透,卻讓人想要看到那變故的瞬間。
「你都真說了,不如就說到底,」章振禮盯著陸念的眼睛,「我洗耳恭聽。」
陸念道:「千瞞萬瞞地換了兒子來,安國公夫人再偏心章瑛,也不會讓章振賢夭折。」
「章瑛不是給章振賢擋災的右護法,你也就稱不上什麼左護法,對安國公夫人來說,你是多餘的添頭。」
「需要你的是安國公。」
「滿京城的去問問,誰家老爺養外室、抬姨娘是為了傳宗接代?不就是為了睡得高興嗎?」
「安國公可以把睡姨娘當享受,但一旦為了生兒子,八成睡得也沒味道。」
「更何況生一個夭折一個,哪怕男子不曾懷胎十月鬼門關走一遭,喪子不如母親一般剮心裂肺,但誰會願意一而再地經歷呢?人心都是肉長的,也會痛。」
「換作是你,你是不是就認命了?反正也有章振賢了。」
「安國公應當也認了,但結果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