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瑛一時沒有理解這句話,去看食盒中的吃食,粗粗一眼也沒看出多少端倪。
「齋堂里左右都是這些東西,」她嘀咕著,「就是有點涼了,好在大體都是清爽的做法,涼了也爽口,旁的嘛……」
剛要說自己看不出別的,話到嘴邊,忽然靈光一閃。
一個食盒裡的,碟碟都眼熟得很。
而另一個食盒裡的,章瑛就沒見嬤嬤有提回來過。
「你怎麼知道?」章瑛指著盒子道,「我母親吃什麼、不吃什麼……」
阿薇見她看出來了,便與她解釋起來。
「從小到大,長輩們掛在嘴邊的總是『不許挑食』,但哪怕再不挑食的人,也會有喜歡的食物。」
「這一點上,就算去問本人,本人都不一定能具體答明白。」
「最清楚的其實是廚房上的,以及定菜拿菜的僕婦。」
「還有就是夫人這樣,很了解、也很關心安國公夫人的人。」
「安國公夫人時常來相國寺禮佛,長年累月下來,嬤嬤自然曉得給她拿什麼心頭好,又別拿什麼惹嫌的。」
「齋堂上的大師亦很仔細,能記住熟悉的香客的口味。」
如何分出兩盒來,章瑛聽懂了,於是問:「所以呢?這有什麼用處?」
「您莫急,聽我慢慢說。」阿薇淺淺一笑。
章瑛點頭,示意她繼續。
阿薇道:「這道白菜卷做得挺好看,胡蘿蔔、菜豆切絲,和豆芽一道焯水,再用汆軟了的白菜葉子包起來,切整齊了,配的是香油芝麻醬。」
「但安國公夫人從來不吃,她挑剔的到底是什麼?」
「她吃白菜,有白菜豆腐羹為證;她也吃胡蘿蔔,齋堂說她很喜歡涼拌素丁,您看、其中一丁就是;她吃菜豆和芝麻,前回在廣客來、她吃過炒菜豆和芝麻餅。」
「左看右看,白菜卷用料中,她唯一不碰的是豆芽。」
「夫人見過她別的時候吃豆芽嗎?」
有理有據,章瑛聽進去了,順著想了想,道:「我印象中她屋裡擺桌就沒有上過豆芽,一家人齊聚時也不上,我應該沒有見過她吃。」
「您再看,」阿薇又指了指雜蔬丸子,「土豆、玉蜀黍、胡蘿蔔、芹菜,蒸出來的丸子是她愛吃的。」
「但芹菜炒豆乾,您家嬤嬤不拿,素四喜餃子,包的是豆乾、木耳、胡蘿蔔和豌豆,也不拿,她吃涼拌木耳,吃炒豌豆,她不吃的就是豆乾。」
「她應該也不吃山藥吧?齋堂里就沒有拿過,有回府上來廣客來定點心盒子,特特提過不要有山藥糕,明明我們的山藥糕賣得很好了。」
章瑛訕訕,心情頗為複雜。
她對安國公夫人的了解來自於多年相處與觀察,但余姑娘卻只靠著幾次接觸和齋堂師父的話,就拿捏准了。
原來,了解一個人,是可以用這樣的辦法的……
而後,她聽到阿薇如是說著。
「心裡有秘密的人,會積極得掩飾偽裝起來。」
「裝一時容易,裝一輩子很難,尤其是吃喝拉撒,日日離不了的事,想裝也裝不像。」
「您知道嗎?岑氏以前很喜歡吃松子,但前幾年她突然就不吃了,因為她年輕時用松子害死了未婚夫,從前天不怕地不怕,上了年紀後怕報應,就戒了。」
「我不是說安國公夫人也這般,她保不准就是挑食而已。」
「但我給夫人您看這些,是想告訴您,或許您可以從這幾樣食材上入手,向府里老人打聽打聽。」
「就用您今兒想吃豆芽了,令郎想吃山藥排骨湯了之類的由頭,再順著問問。」
「正如我前回說的,您是仰她鼻息的庶女,您又萬分感念與她的母女情誼,即便您疑心溫姨娘的病故,也只能隨波逐流,暫且就這麼認了。」
「只是您心中又有一根刺,想要為溫姨娘做些什麼,想了解她,那就死馬當活馬醫,靠著這些細枝末節自己推斷一番。」
「心裡有數,也能少些不安和愧疚。」
章瑛聽得唏噓不已。
中元時沒能祭拜姨娘,她本就難受得很。
眼看著要到姨娘忌日了,母親那脾氣斷不會讓她做什麼,她這幾日心中來回扯動得厲害。
人就是這樣。
白日想明白了,夜深人靜時突然又擰上了。
起起伏伏折騰下來,章瑛自己都又煩又累。
現在,余姑娘的話給了她一個新的方向。
不管陸念母女的本意是什麼,但這個法子不會刺激到母親,又能多了解姨娘,她是願意的。
阿薇觀她神色,就知她聽進去了。
她把兩個食盒都蓋上。
手指撫過蓋子,阿薇看著章瑛,問:「現在,您要提哪一盒回去?」
章瑛愣了下:「提回去?」
「是啊,」阿薇輕聲細語地道,「提她喜歡吃的,讓她高興一下,還是提她不喜歡吃的,看她是個什麼反應,夫人自己決定。」
章瑛搖了搖頭:「我都不拿。」
「是嗎?」阿薇語氣平淡極了,似乎章瑛怎麼選、她都無所謂的樣子,「對了,您記得上次我母親替您找的那位伺候過溫姨娘的嬤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