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雪色一如往年, 和孟憑瑾走過這段短淺的路也和過往年頭沒有分別。誰側肩掠過枝頭白雪,雪悶悶堆積進雪地,融進去無聲無息。
孟憑瑾肩上落雪, 髮絲上也纏了幾片雪花。
他恣意漂亮,一身單薄的淺色衣裳,在囚雪陵的冷意里這份纖薄易碎格外明媚。這樣的人, 是他們的族長……於折桂時時刻刻因感念到這一點而悄悄地欣然著。
孟憑瑾是囚雪陵的主人, 可囚雪陵能暫且留住孟憑瑾才是它的幸運。
於折桂就像很多年一直以來做的那樣, 亦步亦趨地跟在族長身後, 目光無所顧及地注視著族長,時常回想起族長以前那些年幼的日子。
她跟上幾步,側頭看他, 「族長, 您肩上落雪了。」
她目光落在那雪上,孟憑瑾聞言瞧了一眼,又看迴路前,「不礙事。」
他隨口答的, 聲音在雪夜寂靜里聽起來有些輕。這樣的輕似乎遞出某種鬆快慵懶,讓心錯覺親昵, 於折桂覺得族長似乎微妙地變了一點點。
隨孟憑瑾推開院門, 小院裡就和往年一樣。於家待他很好, 常常會在今日給他也備上一碗吃的, 家常便飯而已, 可孟憑瑾雖然不做表示、從來沒留下過, 但心卻常常因此溫柔幾分。
他提筆為他們家裡每一個人寫祈福符紙, 支頤著認真傾聽他們的願望, 再一字字書於符紙之上, 字跡雋秀。
族長大人看著他們將它點燃,那點火光好像倒映進他的眼瞳里,再冷冽的水藍也會被暖。
附近幾戶人家總是會在這時候探頭探腦,端著飯碗樂呵呵站在他們院裡,笑說他們家真是好福氣,羨慕他們能得到族長大人親自寫下的符紙。
孟憑瑾有時心情好就也會幫他們寫上幾張,偶爾還仰著面眉眼稍彎,即便不說話明媚也無聲攀長。
而今日他們族長大人心情很好,誰都看得出來。可旁人要是拜託他能否幫忙寫上幾字,他卻笑眯眯為難著,「有人在等我,我得儘早回去才行,不然她大概會生氣。」
他惱聲淺嘆,「…她嘛,不太好哄。」
他們立刻瞭然地表示知道了沒關係,示意他們族長大人不必為此煩心,孟憑瑾松眉笑了笑,隨後看向於折桂,「你呢?你今年要許什麼願望?」
於折桂愣愣回神,將自己的符紙遞了過去,安靜地挪步到他身旁,一絲若有若無的冷冽香氣飄向她。
孟憑瑾筆墨已蘸好,就等她說出願望寫上去就好,可於折桂似乎偏離了思緒,開口是另一事,「您在吃梅子幹嗎?」
孟憑瑾一怔。他最近沒吃什麼梅子干,梅子酒…也沒喝。此刻被人問關於梅子干,那就只能是自己沾染上了梅子的糖霜香氣……
他想起自己黏黏糊糊賴在徐風知懷裡,被她不知收斂地親被她不知輕重地摟抱,那沾染上她的香氣似乎十分應當。
全都是拜某人所賜…一會兒回去再說她。
「一點點。」他不知自己耳尖粉意輕淺,於折桂眨眨眼看出了什麼來。
孟憑瑾偏開眼瞳輕舒了口氣,待到整理好心跳後才看向她,「想好了嗎?要許什麼願望?」
她答道,「還和往年一樣。」
孟憑瑾提筆。
她看著他寫字,沒有由來地感覺族長和他們都隔得這般遠——卻也似乎不盡然……。
那落下的字跡漸漸清晰,將往年的願望一字不差地寫好。
於折桂目光柔和。
這樣也好,這樣就好。族長記得他們每個人的微小心愿。囚雪陵有被擱在族長心裡某個不起眼的角落已然足夠了。
符紙遞向她。就像每一年一樣,那上面只是寫著,希望家裡諸事順遂,希望家人身體康健。
她收好祈福符紙,卻不再像往年那般立刻點燃看著它燒成星火飛向夜幕。她這回收起來的,是族長的字跡。
孟憑瑾沒多待,寫好所有人的符紙後就即刻要走,是於折桂將他請來的,自然要由她去送。
雪下大了。於折桂縮了縮腦袋,看向身邊的族長大人。
嘴邊壓著千百句想要問的話,但都不知該怎麼問,想了想,最後她說,「族長,那位姑娘…我聽他們說,是來囚雪陵娶第一美人的。」
孟憑瑾悠長應了一聲。
她笑起來,臉上發寒的紅意讓她的臉龐看起來格外可愛。
「那以後囚雪陵的族長大人要換人了嗎?下任族長大人會是誰?」玩笑般的語氣,仿佛這樣說出來就能掩飾住心事:
囚雪陵每一個人都不想這眾雪的主人換人,它太需要族長在,他們都太需要孟憑瑾。
孟憑瑾側眸看她,沉吟片刻當真思忖了這問題,輕笑卻透著認真,「不會換,我將拐她來囚雪陵就是了。」
漫漫雪色也不及神明溫柔松眉的這一刻,於折桂笑著點點頭,就連目光也掩飾成打趣那樣輕巧,只是這條路上她再也沒說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