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像青荼柳說的那樣,像朝見雪另一半靈魂從前習慣做的那樣, 將自己害怕的, 不願面對的事情提前規避,扼殺嗎?
這時, 底下傳來國師干啞驚慌的喊聲:「竟然…… 竟然將麒麟大人的金像毀壞了!麒麟大人,何不懲處這兩個妖人……」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利刃貼頸而過, 朝見雪勾手,明千里又飛回他手中。國師一個以邪道存活上百年的乾枯老頭,就這樣濕淋淋地嚇尿了褲子。
「如何?你要報仇嗎?」朝見雪問鹿妖。
他的聲音可以讓所有人聽見, 國師嚇倒在地上, 喃喃道:「什麼報仇……仙人救了我這麼多次,讓我得長生又如何?對你來說,不過輕鬆彈指間——」
國君站在他身後,也疾言挽回道:「吾是一國之君!麒麟既享用一國之供奉, 怎能不為國利民!麒麟何至與供奉過不去!莫非是為上次的祭品不滿?若區區小兒不夠,吾還會為您獻上更多祭品!」
他仍以為麒麟是不滿上次的人祭。
國君向來自傲自負,仿佛自己已是半神,與作為祭品的人不是一個族類。
朝見雪深擰起眉,正想代替鹿妖痛斥這國君非人,不料此時,突然響起一個尖銳的女聲,平地起驚雷一般。
她猛地衝過來,一把抽出國君身邊侍衛的刀,狠狠地扎進國君胸口。
像是扎一個瓜果,噗呲一聲撞進去。
獻血飈出三尺。
明娘娘怒吼中拔刀,又是一刀刺進,再一刀。
眾人驚愕了,夏夜裡的腥臊氣愈發濃重,驚出了滿身的汗。
麒麟國的國君如此沉重地倒在了血泊中。
麒麟的血給了不老長生之力,卻沒有真正穿劍不死的神力。
國師癱坐在地上,飛濺的污血淋了他滿頭。
鬼氣再度襲來。
這回在鹿妖的妖氣瀰漫之下,所有人都看見了從地底走來的長舌勾魂來使,驚恐地兩股戰戰。
鎖鏈聲咔嗒咔嗒,一鬼勾住了國君的脖子,拖出了一個虛幻的影子,影子拼命掙扎揮舞雙手,做出大叫,可無人再聽見他的聲音了。他被拖進地下深不可測的漩渦。
另一鬼沒有停留,依然朝著倒在地上的小王姬飄去。
鹿妖突然動了,它猛地俯衝而下,擋住鬼的去路,但鎖鏈已經抓住了小王姬,輕輕一拔,一道輕盈的影子就從軀殼裡飄出來。
鹿妖張口一咬,竟拖住了小王姬的魂魄。
連鬼的臉上都浮現了不可思議,鹿妖眼淚滾滾,拼命將小王姬往原先的軀殼裡拖。
朝見雪飛至它身側,抬手制住它嘴巴,嘆息道:「放了她吧,她已經死了。」
早在一年前就死了,你再如何用妖力留住她,都是徒勞的,不如放她歸去。
「她的死不是你的錯,放開她,她才能繼續輪迴。」
鹿妖身軀狠狠一顫,終於,啪嗒一聲,一顆金色的眼淚掉在小王姬魂魄之上,綻放出了一朵小小的金花。
鬼驚訝地,難得發出聲音來:「這滴眼淚,保管她來世一生富貴,順遂喜樂。」
鹿妖這才依依不捨地放開了她。
二鬼挾著魂魄轉眼遁地而去,明娘娘抱著小王姬目光空洞,也像是被一併帶走了一般,痴痴地走回殿中。
她殺了國君,但此刻無人敢出聲。
一人趁此機會,緩緩向宮苑外爬,剛爬到了門檻,一襲白衣擋住了他。
玉惟悄無聲息地站在國師身前,不作表情,卻令國師更加觳觫,鼠婦蟲一樣蜷起來。
朝見雪再問一遍鹿妖:「你要報仇嗎?」
為了一己私慾,讓你賠上角,賠上筋與血,囚你在宮中百年,要報仇嗎?
須臾,鹿妖搖頭。
朝見雪不滿地皺起眉:「為何?」
鹿妖沉默不語,不再是從前那個輕盈活潑的鹿妖了。
片刻後,它說:「我答應過師父,不會害人。但我失敗了,我害了人,我自以為是在做善事,原來是相助了惡……」
它說的是小王姬,雖不是它作惡,卻是它間接造成的死,間接害了人。
鹿妖虛脫下來,仿佛想通一切後心也死了,金色的妖力漸漸流逝。
它朝朝見雪再次拜了一拜,扭身轉向生養它的山林。
原來麒麟不是麒麟,國師也不該是國師。
呆若木雞的眾人這才反應過來,又見明娘娘殿中一息間火光大作,連房梁屋瓦都燃了起來。
走水聲驚呼奔號,眾人手忙腳亂抬水,待火勢撲滅,已經是一地的焦黑。旁邊的麒麟金像亦是燻黑,在某個瞬間猝然倒塌,流作一地黑水。
眾人驚愕,再去找昨夜兩名仙人身影,卻已經找不到。
等國民一覺醒來,一夜之間,象徵國祚的麒麟像不見,更別提國君暴斃,更給整樁事情留下引入深思的遐想。
密密的林葉中,朝見雪撥開擋在面前的枝條,行動如風。
玉惟在他身後喚:「師兄!」
朝見雪心急如焚,他猛地停住了腳步,轉頭對玉惟說:「我覺得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