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說……他的頭髮,本來就該是白色的,對嗎?」穗歲忽然覺得渾身發軟,將手放到桌面上,支撐著自己向前俯下。
見她身形不穩,仙使伸出一隻手護在穗歲肩膀旁邊:「你今天到底怎麼了。」等她尋到了支撐,仙使懸在空中的手便落下去,抓住穗歲的手腕。
探了許久,也分辨不出異樣,只覺得指腹下的脈搏先是跳動得有些快,但沒等多久,又慢慢平復了下來。
仙使正要將手收回,卻被穗歲反手握住,他不解地抬頭,卻撞進一雙褐色的眸子。
他從未見穗歲的眼睛裡見過這樣濃重飽滿的情緒。她的憤怒、悲哀與憐憫向來都被一種無奈包裹著,迷離恍惚地訴說著一種絕望。
「我一直想問,大家都喚您仙使大人,您沒有自己的名字嗎?」穗歲問道。
仙使搖頭:「沒有。」
或許在他剛被村長抱回家的時候,他們也給他起過名字,可等他作為仙使的身份展現出來後,便無人敢賦予他一個平凡人族的指代詞。
穗歲聞言,牽引著他的手放到自己的額心處:「那您可以允許我給您起一個名字嗎?」
仙使並沒有向往常那樣應允下來。
他看著穗歲失望的神情,沉默著把手抽回。
「所有人向我祈願的,都是只有仙人才能承允下來的事情,可是穗歲,你向我求的,分明任何一個人都能做到。」良久,仙使說,「我的身體並無大礙,你無需為了給我願力特地求這些小事。」
「這對我而言不是小事。」穗歲看著仙使,彎了彎眼睛,語氣前所未有的輕快,「您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日相遇的時候,您對我說,我不信您。」
仙使不知穗歲此時突然提起這件事是為什麼。
「您說得不對。我不曾得到過仙人的垂憐,所以我不信這世上的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可是……我想做您的信徒。
「哪怕您不是仙使,只是一個普通的、沒有任何靈力的人,我也願意信您。」
她說這話的語氣很輕,卻同著門外喧囂的風一道在仙使耳邊喚出振聾發聵的聲響,又攪動著他內心原本平靜的一汪清泉,掀起驚濤駭浪的動靜。
緊接著一股熟悉的疼痛,又開始從他的丹田處蔓延開來,仿佛有一隻強勁的手,在一下一下緊握他的心臟。
「而任何一個普通人,都是有自己的名字的。」
然後,穗歲就靜靜地坐在原地,等著仙使的回應。
他沉默許久,才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一樣輕嘆一聲:「你想叫我什麼。」
「從今天開始,我叫您禾山可以嗎?」
「好。」
穗歲,禾山。
她的名字是他給的,如今,穗歲想把禾山二字還給他。
她的仙使大人相比孽海中的禾山,實在太過沉默寡言了。但沒有關係,穗歲心想,如今的仙使已經比她剛認識的時候更有了些人情味,只要他們一直相伴下去,他一定能完全恢復到她記憶中的模樣的。
她的笑容太過燦爛,仙使卻有些不解,不過是一個名字而已,身外之物,為何會讓穗歲這般高興。
禾山……
他對這個名字沒什麼特別的喜惡感覺,既然她喜歡這麼喊,那就由著她高興吧。
穗歲笑著笑著,跪立起來,挪到仙使的面前,在他驚愕的眼神中輕輕環住了他。
「人呢,就是要大膽地把心裡想的話說出來的。我知道你過去活得很拘謹,那至少在我面前不要再約束自己好嗎?」穗歲把頭擱在仙使的肩膀上,在他耳邊輕輕道,「我上次就和你說過了,不舒服,要和我說呀,不然你留我在身邊的意義是什麼?」
她今日換了只木簪,雕的是雀翎,羽狀的邊緣刻得又細又密,輕輕掃過仙使的臉頰,留下陣陣癢意。
穗歲湊得太近,溫熱的呼吸掃在他耳後,仙使覺得整個人都像是冬日屋檐下的冰棱,被凝滯在了原地動彈不得,早就將方才的疼痛忘了乾淨。
她膽子是真的越來越大,如今對他連敬語都不用了。仙使心想。
「不是……」
「不是什麼?」穗歲靠在他肩頭輕笑,「我若是發現不了,你還是打算默默扛過去嗎?」
仙使緘口不言。
他其實是想說,他把穗歲留在身邊,確實源於對她能止他身上之痛的一些好奇,但也只停留在好奇而已,把她從刑台上救下後,他並沒有想用這件事束縛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