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岄側頭看他,姜林暉連忙補充道:「但我也就是嘴上說說,還是讓底下人去護靈了。」
「嗯。」黎岄並不意外他嘴尖舌快的行為,但他相信姜林暉不會在這等大事上失了分寸。
「但是我們現在就……就這樣去暘谷嗎?」姜林暉遲疑地看著穗歲,「不用先安排個地方,等穗歲醒了再……?」
「你不如問問她,為何醒了還要裝睡。」
「嗯?」
穗歲從姜林暉懷中悠悠醒來,倍感抱歉地看了他一眼,等姜林暉把她放下,才對他行了個禮:「多謝大人,給您添麻煩了。」
然後她轉身又給黎岄行了個全禮:「並非有意欺瞞殿下,只是醒來時遇上剛才那個情形,怕打斷幾位大人和殿下說話,這才出此下策,請殿下責罰。」
黎岄並未回頭,只背對著穗歲說:「既如此,就別多耽擱時間,我已命張岐在那裡等著了。」
說完,他就繼續邁步向前。
穗歲與姜林暉恭敬地跟上,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壓低聲音問身邊之人:
「張岐是誰?」
「南斗天府宮的司命主。扶桑神樹每片樹葉對應著一個神族之人的姓名與神相,葉落即是神墮。張岐守護神族生死壽命,須得有他在場,你才能在扶桑葉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姜林暉耐心地與她解釋,「神界官職眾多,待你與你的神相被天道認可後,自有貪狼殿的人教你神術與這些常識。」
「那……殿下為何要與我們同去?」
這下難倒了姜林暉,因為他一路上也正在苦思冥想相同的問題。
穗歲就算身份經歷特殊了些,卻也不至於需要黎岄親自到暘谷,見證她領取自己的扶桑葉。
難道這和穗歲神相的由來有關?
姜林暉沖她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與此同時心中有些不安,扶桑由天道化身成形,寰宇內無事不知無人不曉,倘若它感知到了穗歲神骨和神相的由來,並不如眾神知道的那般,還會願意認可穗歲的神族身份嗎?
如果它選擇將一切真相告訴黎岄,會讓他們之前的努力全都前功盡棄嗎?
而一切塵埃落定後,迎接穗歲的又會是一個怎樣的結局?
他有些不敢去揣測,卻也無法克制自己的思緒無限飛揚出去。
直到天府宮神官向黎岄行禮問安的聲音傳來,才打斷了姜林暉七上八下的心情。
他亦與張岐拱手示意,隨後把穗歲叫上前來,向眾神官介紹起她的身份。
早在迎穗歲回宮之前,姜林暉就已經與她商議好一套完整的措辭,只說穗歲因落海後從孽海漂泊至慎海漁村,才與仙使結下一段緣。
雖然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但也算是將事情有頭有尾地糊弄了過去。
張岐看出了穗歲的侷促,笑呵呵地說:「姑娘既與我神族有緣,便是我族中人,無須不安。」
其實穗歲並沒有因為撒謊而忐忑,只是有些驚訝,這位司命主張岐居然是個老者的外貌。
她見過的神族人不多,太子也好,姜林暉也罷,加上方才路上偶然見到的幾個神侍也都是年輕俊美的外貌,只當神族人人皆如此,沒想到……
張岐一眼就看穿了穗歲在想什麼,撫著鬍子笑道:「春華秋實、日月更替皆由我族人替天道運轉,老與幼為何不可在一念之間,由我們自己掌控呢?」
穗歲一愣,隨後向他行禮:「是穗歲淺薄。」
她因張岐的一句話,對神界這個地方產生了些之前從未有過的期盼。
生死老幼亦可在一念之間,那豈非從此以後,她有更多可以自己掌控的東西了?
從前的十七年歲月,她被重重身份和規矩壓抑著,可這一刻,穗歲忽然覺得或許在這裡,她可以試著努力去夠一把夢寐以求的自由。
穗歲陡然燃起希望的神色落在姜林暉眼中,卻讓他有些難過。
神族確實掌管世間萬物運行的準則,但他們是最受天道制約的種族。
神族之人津津樂道的自由,都是由那個人的苦難換來的。
這也正是千年來讓姜林暉最為意難平的地方。
姜林暉往身前站得筆直的那人背影看去,只見黎岄對張岐與穗歲的對話全無反應,靜靜地等著他們寒暄完畢後進行刻神名的儀式。
他幽幽地嘆了口氣。
「那你準備好了嗎?」張岐問。
穗歲點頭:「是。」
張岐側過身,揮了揮衣袖,散去身後縹緲的雲霧,碩大的山石顯露出來。
他於石前掐訣,一束水色靈光閃過,那巨石被從中間劈成兩半,往左右二側緩緩退去,宛若拉開一道天門,隨後一道望不到盡頭的雲階展現在眾人面前。
張岐對黎岄欠身行禮,黎岄便向前走去。
穗歲看著那不知通往何處的雲階皺了皺眉,她自幼在海邊平地長大,一生還未爬過山,卻也聽說過爬台階的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