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岄彎腰從簾下走出,正想對管家說聲無妨,可剛一開口便咳個不停,見面前伸來一隻手便下意識搭了上去。
等順過氣來,他才發現扶著自己下木階的人是穗歲,連忙想將手抽回。
卻被她反手握住,輕輕拍了一下:「用完就丟棄我。」
黎岄被她話一噎,鬆手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想開口拒絕道「沒有」,卻也不知這樣回復的是「沒有想用她」,還是「沒有丟棄她」。兩難之下,索性又抬手捲成拳,在唇邊咳了兩聲。
然後他便感覺到自己身後被披上一件薄衫。
穗歲繞到黎岄身前,踮腳幫他攏了攏,有些擔憂地看著他。
要是姜林暉在就好了,她心想。自己這點三腳貓的神術,根本探不到黎岄的身體究竟出了什麼問題,以他如今對自己的防備,就算真有什麼不適也不會主動告訴她。
她得快些想想辦法。
穗歲在給黎岄系上領口的時候腦中思緒紛擾,手指便沒收住,輕輕掃過了他的喉結處。
於是她立刻察覺到指腹擦過的地方輕輕一震。
穗歲這才想起什麼,手順著皮膚往上,貼住黎岄的下頜處:「你在難受嗎?」
--
當穗歲知道禾山是黎岄撕裂下的元神所化時,心中就對一件事有了大概的猜測,隨後也很快在姜林暉那裡得到了求證。
那便是為何黎岄元神上的痛會在她觸碰的時候得到顯著的緩解。
——因為他割捨下的七情六慾,是她的神骨。
於是斷情絕愛給黎岄帶來的痛楚,全都能在穗歲這裡得到共鳴與回應。
是以無論黎岄的身上發生了什麼變化,只要這具軀殼裡住著他的魂魄,她就還能止住他的疼。
在王府前穗歲的舉動震驚了在場所有人,可更令人驚訝的是瑞王並沒有呵斥她放肆,只是任由穗歲的手緊緊貼著自己,約莫半盞茶功夫,才輕輕將她的手從自己臉側拿開,對管家道:「給這位……穗歲姑娘安排一間住處。」
於是穗歲就在瑞王府正式住了下來。
黎岄這個人界的身份似乎很忙,一日中大半時間都在書房內不知做些什麼。他的身體又很弱,經不得風吹,甚少在室外活動,作息更是規律得無可挑剔。
因此進了王府的前三日,穗歲連一面都沒有見到過黎岄。
但她也不著急。作為黎岄親自帶回來的、不惜張貼畫像也要滿世界尋找的「福星」,府內上下僕從對她十分客氣,無論她想做什麼、需要什麼,他們都對她言聽計從。
這大大方便了穗歲了解人界情況,她先是花了一日時間打聽到了瑞王從前的事宜。
這位瑞王幾乎從來不正大光明地出現在人前,偶然出席宮宴也都佩戴著面具,更是甚少與人交談。
一年中有大半時間他都要週遊四地,替皇仙整治流民與願力不夠的信徒,因此偌大的王府里僕從數目並不算多。
可人人都對這位主子讚不絕口,說他雖然不太與他們交流,但出手闊綽,為人寬厚,對下人幾乎沒有任何要求,更不會追究過錯。
聽起來像是一個溫柔儒雅到讓人挑不出錯處的王爺,可是穗歲卻從中敏銳地抓到些許關鍵信息。
挑不出錯處便是最大的問題所在,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存在這樣完美的人。
不出現在眾人面前,所以無人知道他的音容相貌,幾乎沒有一個鮮明的性格與特點能叫人印象深刻……所以哪怕有一個人忽然取而代之,揭下面具出現在別人面前,也都沒什麼人能在第一時間將他辨別出來。
這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更像是一個專為黎岄精心打造的人界身份。
世間無人不知,黎岄想要護下芸芸眾生,甚至不惜違反天規對鮫魔出手。
那麼如今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司乘,一定在十分了解黎岄又深深憎恨著他,才讓他龜縮在這樣的一個身份里,替皇仙處決那些試圖對抗以願力為紐帶構建起的皇權模式的人們。
這與他努力想要做到的事情截然相反。
可是……司乘離開神界的時候黎岄方才出生,而他如今已經是人族的皇,與黎岄分明沒有任何利益衝突,又為什麼要做這一切呢?
穗歲在屋內百思莫解了一夜,第二日卻做起了另一件事。
她求得了管家的許可,進了廚房,搗鼓了整整兩日,才第三天下午,端出了一盤看起來像模像樣的糕點。
穗歲入瑞王府的第三日,終於開口向管家要求見黎岄一面。
管家站在長長的迴廊下,對著穗歲手中的點心欲言又止。
「姑娘,您這是……」
「桃花酥,您要來一塊嗎?」
「老奴就不用了。」管家客氣地拒絕,說,「不過我們王爺向來不喜歡這樣甜膩的點心,姑娘可能會白費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