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盼臉上一紅,也來不及捂他嘴,「小小年紀,胡說什麼呀。」
傅父的臉卻陡然沉了下來。
「不懂事的東西!」他罵道,「多大的人了,還纏著你爹,一點都不知道害臊。連個覺都睡不成,給你矯情得,還要不要喝奶呢?」
孩子被罵得呆了呆,小嘴一癟,立刻就哭了。
許盼忙著哄他,又向公公道歉:「爹,您別和孩子生氣,他還小呢。」
「小?我在他這個年紀,家裡燒火餵豬,哪個不是我干?偏就他金貴?要想金貴也成啊,投胎到大官家裡,當個錦衣玉食的大家公子唄。可惜啊,咱老傅家是個草窩,供不起他這個金苗苗!」
「孩子哪敢有這個意思,我回頭就說他,您彆氣壞了身子。」
「哼,我看你們是要把我氣死才罷休呢!」對面狠狠剜他一眼,「孩子不懂事,還不都是大人慣出來的?這上樑不正啊,下樑也歪。」
「是……爹教訓得是,都是我沒教好,我一定改。」
「別擺出這副樣子給我看,妖妖調調的,來哄誰呢?這幾個伢子也不值得費工夫教,你還不如在馨兒身上多用點心思,趁早再懷一個才是正經。前些日子我托人才抓來的藥,保管生女兒的,你都吃了沒有?哎喲,那藥一副就貴上天了,要不是你連生三個不中用的東西,我犯得上花那個錢嗎。咱們這點家當,遲早讓你給敗光了。」
他聲音尖利,搖籃里的嬰兒也被吵醒了,也咿咿呀呀地哭。
許盼臉上通紅,淚珠子在眼眶裡打轉,聲音極低:「爹,孩子還在這兒呢,別當著孩子的面說。」
「嗬,就你兒子嬌慣,聽不得?我告訴你啊,過幾年打發了他們出去,他們的肚子要是不爭氣啊,也是這個命!走遍天底下,都是這個道理!」
門外終於有人插話了。
從這個位置,甚至看不見人影,但聽起來應當是傅母,「老頭子,我有事同你說,你先過來。」
「什麼事不能進來說?」
「你瞧你,女婿的屋子,我進合適嗎?哎呀,你先出來,一把歲數的人了,別整天大動肝火的。」
傅父沒好氣地翻翻眼睛,「你的幫手來了,得意了吧?」
這才一拂袖出了門。
徒留許盼一邊抽泣,一邊還要低聲安慰孩子。哄完了大的,又哄小的,手忙腳亂,只讓人看著無限心酸。
黎江雪望著那張臉,只覺得很不真實。
怨靈許盼張狂又尖刻,好像一隻每時每刻都在防衛中的刺蝟。卻原來曾經的他,竟是一派低眉順眼的模樣,兩相對比,簡直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
房門輕輕一響,是傅馨回來了。
她愣了一愣,走近床邊,「我剛才看見大兒在院子裡掃地,還誇他懂事來著,怎麼一扭頭,你們父子幾個倒在這裡哭起來了?」
許盼擦擦眼淚,「沒事,沒多大事。」
傅馨看看他,從懷裡掏出一個撥浪鼓,遞給二兒子,「去,陪著你弟弟玩去。」
然後才問:「是爹又說你了?」
許盼紅著眼眶,聲音小小的:「也沒有什麼,無非是老話重提,還是催著我們再要一個。」
「嗐,我爹這人。」對面搖了搖頭,把手放到他肩上,「他老糊塗了,一輩子就這個脾氣,你讓著些他,別和他計較。你才生了三兒多久,急也急不來的。」
「我沒有怪爹,是我的肚子不爭氣。」
「你生完後,身子一直不好。我們還年輕,慢慢生,還怕沒有女兒?」
許盼眼中似有感激,抿著嘴微微一笑,「我可不敢慢,爹托人抓的那藥,雖然苦得反胃,我也一直認真喝著呢,一定要早日讓你抱上女兒了,才算對得起你,我也能鬆了一口氣了。」
傅馨將他肩頭輕輕攬過來,聲音溫存:「我夫郎永遠最懂事。」
……
或許是上天垂憐,過了沒多久,他真的又有孕了。
懷到第五個月,郎中診出是個女胎,傅家上下都喜氣洋洋,就連對他總沒有好氣的傅父,臉色也和緩了不少。
如傅馨所說,連年生育,對他的身體損害不小,這一胎懷得十分辛苦,從懷上開始,就孕吐得厲害,不論吃下去什麼,都在一刻鐘內盡數吐出來,到後來沒有東西可吐了,便一口一口地吐膽汁,黃綠色的,苦澀至極。
他整個人都迅速地消瘦下去,唯獨臉和手腳是浮腫的,看起來怪異極了,夜裡一會兒燒心,一會兒抽筋,整夜整夜地不得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