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張得出了一頭汗,腦子轉得飛快。
他不是在耳房睡著嗎?什麼時候醒的?他在外面站了多久了?聽見了多少?或者說,以他的年紀,能聽懂多少?
她心裡一片亂麻,抬頭用求救的眼神看雲別塵。
身後就是怨靈許盼,而孩子是無辜的,無論如何,他不應該看見生父面目全非的樣子。爹爹在孩子的心中,只要留下最美好的時刻,就夠了。
雲別塵也不免驚愕,他立刻半跪下來,要從她懷裡接過孩子,柔聲哄著:「是不是一覺睡醒,沒瞧見人,有些怕了?你柳爹爹有些事要忙,哥哥抱你回去睡,好不好?」
然而,小孩身子活絡,一邊喊著柳爹爹,一邊跟扭股兒糖似的,一下就從他臂彎里鑽出去了。
黎江雪急回頭,就見許盼匆忙捂住了臉,驚叫道:「別過來!」
片刻前還鋒芒銳利的怨靈,竟然也有驚慌失措的一幕。
但是孩子並不聽勸,只是歡笑著跑上前去,「柳爹爹,你在忙什麼呀?這樣晚了,能不能明天再忙?沒有你陪,我睡不踏實。」
黎江雪就看見,許盼周身的怨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吞回身體裡。那么小的孩子,輕輕鬆鬆地就靠近了他,一絲一毫都沒有被灼傷。
小小的手,拉上他的衣袖。
「柳爹爹,你為什麼擋著臉啊?你怎麼不理我呀,是我今天不乖嗎?」
「仙長,求你們……」許盼緊捂的雙手底下,傳來模糊的聲音。
她和雲別塵連忙上前,想要哄走孩子,然而孩子又哪裡是聽得懂道理的,他們不敢生拉硬拽,怕傷著他,而他滿心只想找自己的柳爹爹。
殊不知,從頭到尾,其實都是……
想必許盼也心酸至極,一個沒撐住,手就被拉開了幾分。怨靈的手是很難看的,指甲青紫,又長又尖,他像是羞於示人,急忙將指甲團進掌心裡,再要捂臉,已經來不及了。
孩子望著他的臉,愣愣的,「你,你不是柳爹爹。你是誰啊?」
他雙眼一垂,就險些落下淚來。
他死的時候,孩子還太小,不能記事,只是從哥哥們口中,依稀知道自己有個生父,但是如今打了照面,卻是相見不相識。
他臉上爬滿黑紅印記,像是浸水開裂的牆皮。要是換了旁人,一定是驚駭非常,避之不及的。但是稚子無邪,似乎並不覺得他與別人有什麼不同,只是天真道:「你怎麼會在我們家啊?」
黎江雪忽然心念一動。
她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但她鄭重向孩子道:「你仔細看看,這是你的親生爹爹呀。」
「仙長!」許盼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親生……爹爹?」孩子重複著,懵懂抬頭,「你是嗎?」
許盼怔了怔,眼眶裡忽然滾出大顆的淚珠。
他臉上的印記,竟然漸漸消退了下去,雙眼重新黑白分明,雙手也恢復了常人的模樣。不再是怨靈,是他們在回憶中看見過的,溫柔慈愛的許盼,那個即使在傅家苦苦掙扎,也要拼盡全力為孩子撐起一片天的許盼。
他顫抖著,用那雙並不細膩的手,撫上孩子的臉,「是我,是我。」
「您不是,已經不在了嗎?」
「不會,不會的。爹爹不捨得離開你們,爹爹一直都在。」
「我不明白。」孩子微微倒退了一步,臉上現出困惑的神色。
他頓時大悲,淚水順著臉頰,源源不斷地落下來。像是要力證什麼,他急著去扯身上的衣服,「你瞧,沒有騙你,一直都是爹爹啊。」
孩子看看那套屬於「柳念」的衣裳,又看看他,好像恍然有所悟。
他跪在地上,與孩子平齊,眼中帶著渴望的光,「叫一聲爹爹,好不好?」
「爹爹……」
「乖,真乖。」
「爹爹,所以娘親他們說的妖怪,是您嗎?」
「……」
許盼一下僵住,目光暗了暗,伸出的手又落了下來。
然而下一刻,孩子卻親親熱熱地,一頭扎進了他的懷裡。
「小寶……」
「爹爹,不要做妖怪好不好?」孩童的眼睛亮晶晶的,「妖怪很可憐的,要讓人罵,讓人打,還要被抓起來。我爹爹不是妖怪,不要當妖怪。」
說著,還仰頭求雲別塵,「哥哥,求求你們了,別抓爹爹走。」
雲別塵輕輕摸了摸他的頭,沒說話,只安靜地望著許盼。
許盼摟過兒子,淚雨滂沱,「對不起,小寶,是爹爹沒用。就算兩位仙長不收我,我也陪不了你們多少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