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見過。」
「她去哪兒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夥計賠著笑,「早些的時候,是瞧見她和咱們掌柜說話來著,您要不問問掌柜吧,她沒準知道。」
「掌柜人呢?」
「哦哦,追貓去了。」
「……」
他正心急如焚,卻聽一旁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原來你就是她的夫郎啊。」
他一愣,轉頭看去,就見一個男子披著外衣,長發半綰,倚靠在牆邊,眉眼間寫著些倦意和風流,正打量他。
「閣下是?」
「我是什麼人,郎君就不必細究了,要是知道了,沒的心裡還要不高興。」對方目光在他臉上轉了一圈,挑挑眉,「確實挺好看的,難怪她那麼寵你。」
「……若是沒有別的事,恕我先走一步了。」
「走,你知道往哪兒找她嗎?」
「我……」
「哎呀,好了好了,順著這條街直走往前,過三條岔道,福源樓。」男子撇了撇嘴,「你妻主說了,這客棧里的廚子做菜口味太重,你吃不習慣,非要巴巴地上外面替你買去,也不嫌麻煩。她和掌柜說話的時候,我正好路過,就聽了一耳朵。」
他說著,還頗有些不甘似的,小聲嘀咕:「也不知道你上輩子修了什麼福分,能讓人這麼慣著你。」
雲別塵眉心一跳,眼中陡然閃過複雜神色。
說不清是感動,還是自責。
「多謝你。」他匆匆拋下一句,轉身便衝出門外。
與那男子擦肩而過時,他忽從對方身上聞到一股很香的脂粉氣,玫瑰香粉,與初到客棧那一日,黎江雪衣袖上沾染的一模一樣。
他腳步未停,如一陣風般轉眼消失不見。
只留那男子抱著雙臂,與店中夥計感嘆:「不就是妻主出趟門嗎,這麼著急幹嘛,連片刻都不許離開視線呀?還真是給寵壞了。唉,這麼好的女人,你說我怎麼就遇不上。」
正絮叨著,他忽然一頓,抬頭望向天邊,「那……是什麼?」
夥計看了一眼,臉色頓時煞白,瘋了一樣向店堂裡面喊:「狗日的!大潮水來了!城要淹了!快逃命啊!」
……
黎江雪掙扎著從水裡探出頭來。海水又咸又澀,使她連眼睛都難以睜開。只聽見四周哭喊聲一片,仿佛人間煉獄。
有一隻小手倏忽從她脖子上划過,伴隨著童聲哭腔:「姐姐,嗚嗚嗚……姐姐……」
她沒多想,一下憑本能抓住,撈到懷裡。睜眼細看時,正是先前對她說「你頭上有花」的那個小女孩,一張小臉慘白,正哇哇大哭。
她抬頭環顧四周。
食盒早已被打翻,遠遠地漂在水面上,集市上的各種零碎東西,木頭、籮筐,都在水裡浮著,人就在其中掙扎。有人僥倖,抱住一塊浮木、半個破桶,還能劃著名水找到一處屋頂,爬到檐角上喘息——
是的,屋頂。水已然深到這個地步。
而不走運的,便被急流裹著,呼救聲仍在,人已經不知道被衝到哪裡去了。
黎江雪渾身濕透,頭髮亂糟糟地貼在臉上,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為什麼?不是說自從天幕城召集修士,鎮壓海中妖獸,這沿海的城鎮已有十多年不曾被大潮水淹沒了嗎?為什麼今日卻又捲土重來?
為什麼偏偏是今日?
壞了,雲別塵還在客棧里。他不會有事吧?
不會的,他只是身子不好,修為可比她強多了,他一定能保護自己的。
周圍的哭喊聲喚回她神智。她看見先前結伴玩耍的孩童中,有一個正漂在近旁,小孩身子輕,雖然無所憑仗,倒還能勉強不下沉。只是怕得厲害,六神無主。
遠處有一個女人,正抱著一截桌子腿,艱難向他趕來,口中直道:「彤彤別怕,娘親來了,堅持住,娘親來了。」
一抬眼看見黎江雪,便哀求:「好心人,救救我的孩子,求求您……」
黎江雪連忙應聲,剛要奮力上前,此時卻又是一個大浪打來。她只聽見一聲細弱的「娘」,像是小羊羔一樣。
浪過後,哪裡還有什麼孩子。
那女人呆了一呆,臉上現出一種做夢似的神情,忽地將手一松,她抱著的桌子腿頃刻漂遠,她的身影只在浪里沉浮了一下,就不見了。
黎江雪怔怔地望著她消失的地方,渾身冰涼。
懷裡忽然傳出哭聲:「哇……彤彤和他娘,都死了嗎……」
她低頭,把手擋在小女孩的眼前,「沒有,是他娘帶他回家了。」
「真的嗎?」
「真的,姐姐不騙人。」
「那,姐姐,我還能回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