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漸漸弱下去, 她被燒完了。
她變成一塊焦炭,直挺挺地倒下去, 摔到地上,啪嗒一聲碎成幾截。周圍人群紛紛躲避, 臉上露出嫌棄神色,但與此同時,卻又有一股不知從哪裡來的釋然。
好像看到這個結局,倍感安心一樣。
只有她的母親,那個暴脾氣的老張,慌張地撲上去,將碎塊攏到一起,仿佛想要將女兒重新拼湊起來。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著:「我的女兒……不要……」
那修士低頭看看她,「妖物已除,乃是一樁好事,你當早日認清真相,擺脫執迷。」
周遭眾人便連聲附和:「是呀,你的心情大傢伙都能明白,但這事終究是拖不下去的,你強留她也是無用啊。」
「哎喲,今夜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了。瞧我這臉,都黃得不成樣子了。」
黎江雪聽得十分驚詫。
那個看起來平平常常的小女孩,竟然是妖物?
一片議論聲中,那修士輕拂衣袖,施施然要抽身而去。
便有人像陡然想起什麼,四處張望,「徐姨呢?咱們湊的錢都在她那兒呢,交到仙長手上了嗎?」
修士回頭,終於笑了一下,「已經給過了。」
於是眾人便千恩萬謝,送她離開。
這個道:「多虧有仙長,要不然咱們這個倒霉地方,可還怎麼住人呢。」
那個道:「又勞仙長跑一趟,總是給您添麻煩。」
只有那眼睜睜看著女兒被燒死的母親,通紅著一雙眼,如惡鬼般瞪著面前眾人,「你們,你們好得很!今天我留不住女兒,明天我就上你們家門前盯梢去,我看誰讓我逮住了,也來嘗嘗這種滋味!」
人群紛紛退避,目光躲閃。
有人似是語重心長:「都是鄉里鄉親的,咱們這鎮子有多邪門,誰都心知肚明。你也莫怪大傢伙了,總不能為了你的女兒,把全鎮的人都給害了。輪到誰家,都是一樣的做法。」
她桀桀冷笑,「是啊,說得沒錯,反正這事不只我一家遇上,從前有,往後還會有。我就瞧著,下次是讓誰趕上了,再湊錢請仙長來點火呀,我出頭一份!」
於是對面的人也沒詞了。
眾人互相拉扯,使個眼色,訕訕地都散了,只留那母親如木頭般跪在街上,面對著眼前不成形狀的幾塊焦炭。
黎江雪替雲別塵裹緊了外衣,隨著黃娘子重新回到廳里,對剛才看見的驚悚一幕仍舊耿耿於懷。
「那到底是什麼?」
黃娘子將燈芯挑亮了些,嘆口氣,「您瞧著那是個小女孩,其實呀,她都不是人。」
「不是人?」
「哦,也不對。應當說,她不是活人。」
對方在她驚愕的眼神里,指了指窗外。從這裡,能看見鎮子後面的群山,在夜色里,只是幾個黑漆漆的高大影子。
「或許是咱們這個鎮的名字,就取壞了。」她自嘲似的笑笑,「這鎮子呀,叫碧落鎮。邊上矮的那一座叫後山,高的呢,叫浮生山。正是這兩座山上不太平。」
黎江雪眼皮一跳,立刻就扭頭看身邊的人。
浮生山?這不就是他心心念念要來的師門之所在?
她還以為他真的聽進了勸,肯以身體為重,先休養好了再作其他考慮。沒想到,說什麼怕連累唐止,才不願回門派,都是誆她的謊話。他看似隨意地挑了一個鎮子落腳,原來心裡都計劃好了。
早該知道,他這個我行我素,主意比天大的倔脾氣,哪是隨隨便便能改的!
雲別塵掩唇輕咳了幾聲,低著頭不看她,顯而易見的心虛。
氣得她七竅生煙,只想在人前就把他揪過來,按在膝上,仔細地教育一遍。
而黃娘子並未察覺,只自顧自往下說:「咱們鎮上的風俗,但凡是過世的人,都往後山上埋。從前都好好的,也就是近幾年,不知是怎麼了,忽然作起怪來。那些已經埋下去的死人,竟又能回到家裡來。」
黎江雪悚然一驚,都顧不上和雲別塵算帳了。
「死人還能回家?」
「您聽著也嚇人吧?按說這埋到土裡的,早該爛了,可是回來的呢,卻是個整整齊齊的全乎人,能說話,也能走,和活人一點都沒兩樣。」
「竟還有這等事?」
「是啊,這還不算完呢。這種活死人,絕不妨害家人,就算是生前鬧得雞飛狗跳,橫眉豎眼的,這一回都能相處得和和美美,再沒有更圓滿的一家子了。但是呀,除了家人以外的人,可就要被他們克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