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睜大了雙眼,死死地盯著他,「你還要騙我到什麼時候?」
雲別塵像是被她的目光灼痛了一般,竟然向後倒退了一步,想避她鋒芒,然而不知是太慌張,還是一路追趕象肖到此處,早已力竭,腳下卻先晃了晃,險些沒能站穩。
多虧她正在氣頭上,把他手腕握得緊,趕緊一把將人扯進懷裡,自己的心倒是怦怦直跳。
他被她攬住,身體卻僵硬,固執地一個字也不說。
黎江雪從這片沉默中,讀出了一種窮途末路之感。他那麼愛騙人,蒙她的話張口就來,從不心慌,能讓他如此反常,只有兩種可能——小騙子終於騙不下去了,或者,他離目標已經只有一步之遙,無須再騙了。
她怔了一會兒,有某種巨大的不安從心底漸漸浮起來。
「你想要的,該不會是……后土?」
眼前人的安靜,默認了她的猜測。
她望著那張一動不動的,在夜風裡比平時還更柔弱些的臉,心裡驚濤駭浪,一時間連生氣都忘了,只剩下一種不知該怎麼形容的心情。
像是恐懼,又像是震驚,令她都忍不住微微發起抖來。
那是后土啊。
是被世人傳得神乎其神,卻從未有人見過其真容的后土。單是「神物」二字,也可知其分量。
什麼師門留下給他的,全是謊話。這等只存在於傳說里的寶物,恐怕他的師門世世代代紮根在浮生山上,都從沒能碰過一根指頭。
她的師尊真是了不起,連神物都敢覬覦,說得就如探囊取物一樣輕巧。
而更令她憂心的,還不止於此。
她清清楚楚聽見黃娘子說的,民間都傳言,神物后土,能夠生死人,肉白骨。
雲別塵,他到底想做什麼啊?
她驚愕萬分地盯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前的人卻忽然極輕地蹙了蹙眉,聲音低低的:「阿雪……」
她愣了愣,才發現自己震驚之下,將他手臂握得太緊。他疼,卻不說,一直忍到這會兒。
她連忙鬆開了他,聽著他淺淺的吸氣聲,都說不清是心疼還是心急更多,「師尊,你……」
「對不起。」
這一句,猛然將她的話全堵了回來。
雲別塵輕輕捂著手臂上弄疼的地方,半低著頭,長發垂在肩上,在山中昏暗的夜色里,顯得前所未有的示弱。他蒼白著一張臉,神色黯淡。
「對不起,瞞你這樣久,是我不對。」他道,「但是求你,幫我一次。」
他求她。
以他們的關係,他求她?
黎江雪沉默地望著眼前的這個人,忽然間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她當他是師尊,也是她悄悄放在心裡的人,不論是明面上,還是私心裡,她都願意順著他,從不反駁他。
哪怕是被他當傻子騙,心裡氣得咬牙切齒,最後也總是向他妥協,陪著他胡鬧,不但沒有半句不答應,還時常要好聲好氣,說幾句軟話哄著,就怕惹了這人心裡不痛快,身子也受累。
沒有人逼她,是她自己喜歡他,自己願意認栽,這件事她向來看得很清楚。
可是,他這個做師尊的,此刻竟然開口求她。這算是什麼?
這樣客氣,這樣生分。
她在他心裡,究竟是什麼?
她僵硬了好一會兒,才用乾澀的聲音問:「我需要怎麼做?」
眼前的人仍低頭望著地上。
「后土二字,如今常用以指大地。但在最早的傳說里,它是指開天闢地之初,神明留下的一抔神土,據說它寬厚赤誠,最喜忠貞之人,因而民間相約定情,或義結金蘭之時,常稱『皇天在上,后土為鑑』,取的便是此意。
「相傳它藏在浮生山上,但凡是前往求取的人,都須經過一場試煉,若能彼此忠誠,堅定不移,后土會現身,讓他們得償所願。而若是心志飄搖,互相背棄的人,便會被后土埋葬。」
他抬眼看她,目中神色複雜,「古往今來,多少母女父子、摯友愛侶,未聞有能得后土者。」
黎江雪忽然就笑了,「師尊的意思是,想與我一同進入試煉。」
「你可願意?」
「那有沒有人告訴師尊,被騙久了的人,哪怕一顆心曾經再熱,也是會被澆涼的?」
他的目光陡然瑟縮了一下,像是經不住這般逼視,眉眼間現出痛苦神色。
她望著他,心明明疼得厲害,語氣卻只是淡淡的:「師尊自己也說了,經受試煉的人,須彼此忠誠,深信不疑才行。弟子自認,對師尊一片真心,毫無保留。可師尊以為,自己對我坦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