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子立得高,她安靜站著,可將人群盡收眼底,自然,人們也能盡情觀賞她受刑的慘狀。
這份血腥的刑罰,於街頭巷尾的百姓而言,卻是難得的娛樂。
官差看了看她的模樣還算老實,便舉起一份文書,向著底下的人朗聲念:「太史令之女黎江雪,收容罪臣之後,輕賤王君賜婚,欺君罔上,違命不遵,今驗明正身,處凌遲之刑。」
人群頓時一片譁然。
「竟然真的是她!這官家小姐,被當街凌遲,可真是聞所未聞。」
「她是失心瘋了不成,竟敢做出這種不要命的事來?」
「定是讓狐狸精迷了心竅了,唉,白白丟掉一條性命。」
話仿佛唏噓,一雙雙眼睛卻都盯在她身上。
官差走到她跟前,手裡揚起雪亮的刀。
是專為這種刑罰備的,長不過二寸,刃又薄又快,以保證一刀下去,乾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同時,又不至於傷及要害,不到割滿三千刀,不可令人犯氣絕。
「黎小姐,本官有些賞識你的膽魄。」那官差壓低了聲音,「私下說句心裡話,你好歹也是官家出身的女兒,何必讓這些草民看去了狼狽模樣,實在太有失體面。」
她道:「你若此刻開口,都還來得及。你只消說出,將那惹禍的男子送去了哪裡,本官便可當你有檢舉之功,停刑上報,免你死罪。」
黎江雪只向她笑了笑,「多謝大人好意,不必了,還是快些動手吧。」
快些送她赴死,讓她走出試煉。她還要出去找她師尊呢。
雖然至今也不知道,他要取這生死人肉白骨的后土,究竟做什麼用,但她身為弟子,此行大約不算辜負了他。
只是,她沒想到,試煉中替她安排的這個死法,竟然是如此大的排場。
整整三千刀,血不流盡,不至森森白骨,不准咽氣。
她想起昨夜挨家法時,只覺得脊骨疼得都快斷了,當時她還恍然大悟,心道這幻境中的疼痛,勝過真實世界百倍,少有人能扛,難怪古往今來,未曾聽說有誰能通過試煉。
此刻回想,原來是小巫見大巫了。
這后土,明明是開天闢地時遺留的神物,她還以為該是慈悲有靈,沒想到,竟能想出這樣陰損的法子。
也對,既然明知是幻境,死便顯得不那樣可怕,無非伸頭一刀,便可功成身退。
后土豈會允許凡人,如此輕易地取得?
自然是要緩慢而清晰地,讓她嘗盡世間劇痛。在那漫長的三千刀里,她會有很多次機會,低頭服軟,痛哭流涕,哀求著交待出雲別塵的下落。
如此想來,也算是合理。
那官差見她冥頑不化,不肯回頭,低低嘆息了一聲,道:「得罪了。」
刀刃便直直向她而來。
從她的上臂割起,每一刀,便如作膾,牽起極細極薄的一片肉,換一縷鮮血涌下,驚起台下圍觀者一陣驚呼。
刀刀清晰,片片分明,新痛疊著舊痛,鑽心剜骨。
額上汗水越來越多,淌進眼睛裡,又疼又澀,視線漸漸模糊。
她聽見行刑的官差都累了,在輪換替手,低聲道:「嘴是真硬,愣是一聲也不吭。這是太史令養出來的女兒嗎?我瞧著武將世家,也未必有這個氣魄。」
「是啊,從沒行過這樣的刑。這一趟差事辦得,真叫人心裡不舒坦。」
她合著眼,忽聽天邊似有風來,仿佛有鳥撲扇著翅膀降落,只是聲音粗重,像是體型極大。人群推搡奔逃,驚叫連連。
這個道:「這是什麼東西?嚇壞人了。」
那個道:「天降異獸,怕不是老天以為,這黎家小姐不當死,替她喊冤來了?上面乘的那個,便是仙人吧?」
什麼異獸?什麼仙人?
她聽得一頭霧水,眼皮卻有千鈞重,無力睜開去看。只是聽得那些官差也紛紛避走時,心裡不由苦笑。
都已經是凌遲了,還偏偏生一道變故,拖延時間,像是怕她疼不死似的。
恍惚間卻聽一個聲音響起:「煩死了,一個兩個的,都閒著沒事,拿老子差遣。下回可收錢啊!」
嗓音清亮,又極不耐煩。
聽著怎麼像……蒼狗變成的那個少年?
剛起這個念頭,她就聽見面前響起了腳步聲。緩慢,又堅定地,走向她。不顧她形容可怖,一身血污。
黎江雪那顆已經快停止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她想睜開眼,已經做不到,掙扎了幾下,剛想從喉嚨里擠出問話,卻有一雙手,發著抖,極盡溫柔地,將她的臉捧了起來。
雙唇輕軟,帶著顯然的溫熱潮氣,貼上她的。
她覺得,她這副樣子,一定嚇人極了。來人卻固執地撬開她唇齒,與她相纏,將那一片淚水的咸澀,都哺進她唇間。
黎江雪被綁著的手,就忍不住握成了拳,連帶著身後木架,都在一起抖動。
不是都已經送他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