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兒,他才輕聲道:「我不過一個外人,你何故與我說這些。」
「因為你問了呀。我原本是想著,神官大人好歹是個男子,說這些難免有唐突你之嫌。但既然你想聽,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你就將你……夫郎的事,到處與人說?」
「怎麼了?他敢做,還怕人知道嗎?」
「你倒也不怕惹怒泉下之人?」
黎江雪望著牌位,眉眼彎彎,「從前我什麼都聽他的,哪怕明知道他在騙我,也不捨得說半個不字,像個傻子一樣,讓他耍得團團轉。現在他不在,終於輪到我說了算了,要是他有意見的話……」
她轉身直勾勾看向神官,「他就上來找我呀。」
這人在面具後面,微微垂下眼。他的睫毛很長,穿過眼洞探出來,尖上被燈火映得發光。
「黎姑娘說笑了。」他淡淡道,同時向供桌前走了幾步。
透過香燭繚繞的霧氣,能看見牌位前面,供的不是飯菜,也不是瓜果,竟然是一小碗飴糖。色如琥珀,清澈澄亮。
「你就給你夫郎供這個?」他問。
「對,他愛吃。」
「那這又是做什麼用處?」
他看的,是碗邊擺著的兩根小木棍。既短,又細,看起來和牙籤相仿,讓人很難猜到其用途。
黎江雪忽然笑出聲來,走上前,用它們從碗中蘸起一小團飴糖。
只見她兩手捏著小棍,快速翻攪,原本流動的糖稀便漸漸有了形狀,如卷好的線團一般,整齊地盤在木棍頂上。
「喏,給你。」她毫無徵兆地遞給他。
神官的手顫了顫,竟後退了一小步,沒敢接。
就聽她道:「快點,一會兒不好吃了。」
他這才伸手接過來,且指尖小心翼翼地,像是不敢與她相觸。
他將這東西舉在面前,看了片刻,才道:「這是哄小孩的。」
「沒錯,街上圍著攤子買這個的,大約不會超過五歲。」
「……」
黎江雪揚起眉梢,「但我夫郎這個人,脾氣最是幼稚,配他正好。」
「你確定他愛吃這麼甜的?」
「供品還挑呀?」她伸了個懶腰,眯起眼,「你不知道,像他這種大騙子,就該拿糖堵了嘴,才讓人安心。省得他還陽來繼續騙人。」
眼前人沉默少頃,「姑娘應當知道,人死萬事皆空,還陽一事罕有。」
「那可說不準,我見過的也不少。」
「那是妖物作祟,違背常理。陰間也有陰間的法度,如何能允許鬼魂隨意流竄。」
黎江雪從眼角多看了他好幾眼,掩去一抹冷笑。
「理是這個理,但萬一他陰魂不散呢。」
「……」
她走上前去,摸了摸牌位上的字,眼神卻忽然柔軟下來,「老話不是說嗎,禍害遺千年。他這樣不消停的人,不會輕易放過我的,你說是不是?」
身後的人注視了她半晌,「姑娘的話,在下有些不明白。」
「哪兒不明白?」
「你究竟是恨他,還是愛他?」
她沒有回頭,只是看著眼前落下的香灰。
「神官大人久在神廟,或許不懂。這兩件事,有時候是同一個意思。」
……
晚些時候,她向喻千燈提議,既然來了,不如就在她這裡住下。
儘管王君所賜的這處宅子,稱不上十分豪華,但對她來說,可謂是綽綽有餘了,即便再多住幾個人,也還嫌寬敞。
這人身份敏感,若是行走在外,便多一重危險,住在她這裡,一來有個定所,二來也好借她的虛銜掩護。
喻千燈十分領情,一面謝她,一面就乾脆利落地替自己編了個假身份,自稱是她的遠房表姐,有志於科舉,拜了一位學問淵博的男師尊,近日剛到天幕城,趕巧在茶樓遇上了。
還要瞥著遠處的神官,壓低聲音問她:「怎麼樣,編得像不像?不會被他識破吧?」
黎江雪面對這漏洞百出的謊,也不與她認真,只敷衍道:「好得很,你放心吧,他一定看不出來。」
說罷,指指樓上,「我這兒沒別的,就是空房多。我讓唐止收拾兩間出來,馬上就好了。」
不料對面忽地笑笑,眼神有些躲閃,「不用那麼麻煩。」
「怎麼說?」
「一間就行。」
黎江雪看看她,又看看不遠處那名十分安靜的男子,張了張嘴,恍然大悟,「原來你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