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龍猛地一下，像是從鼻孔里噴出氣來，聲音陡然轉怒。
「你這凡人，好不識抬舉！你既來求我賜若木枝，卻又口出狂言！」
「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我不能因有求於你，便昧著良心苟同。」
「你不怕我殺了你？」
「那也改不了世間公道。」
對方有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黎江雪站在一片黑暗裡，平靜地等待。直到聽見它冷笑數聲。笑聲中，相比憤怒，反倒是苦澀更多。
「你有膽色，只可惜不識善惡，不辨忠奸。」它道。
「這是何意？」
「你只以為，是蒼龍興風作浪，掀起大潮水，為禍百姓。卻不知，它本是前往鎮壓惡獸，護凡人平安。若非有它，死傷更不知幾何。」
「什麼？」
「水族之中，以龍為尊，有它在，諸獸馴服，不敢作惡。無奈卻有些黑了心的人，奴役四海靈獸，強令它們交出月亮的下落。東海蒼龍、北海鯤鵬、西海青鳥、南海鮫人，皆不可倖免。沒了它們，自然惡獸猖獗，上岸食人，天下從此永無寧日。」
黎江雪聽著，只覺震驚非常。
沿海百姓苦潮水久矣，近年來還極為感激官府的修士，行祭祀之禮，換潮水平息。真相竟然是這樣。
就聽那燭龍又道：「我那姐妹，不過是見一人可恨，乃罪魁禍首，才挺身與她相鬥。不料，非但死於她手，還讓人訛傳為作惡的妖獸。小姑娘，你說有沒有道理？」
她卻只覺額角突突直跳。
「罪魁禍首，你說的是誰？是天幕城之人嗎？我與她，究竟哪裡氣息相像？」
對面的聲音卻又停頓許久，才嘆息一聲。
「我一眼觀天，一眼看人間。」它道，「我明知其中緣故，卻不能由我來相告。」
「前輩？」
「罷了，閒話多說無益，你是來求取若木枝的。你方才說，無論我作何要求，你都願意照辦，可還作數嗎？」
黎江雪擰了擰眉頭，心道這話聽起來不妙。
也只能道：「自然。」
「好，那我想看看，你心底最深的願望。」
願望？這種東西連她自己都不確准，能怎麼看？
她正摸不著頭腦，卻見四周的虛空，忽地改了模樣，黑暗褪去，顯露出一座二層小樓。天井雅致，四水歸堂。
竟然是她在天幕城的住處。
而燭龍的視線，連帶著她，一起穿過廳堂，走上樓梯，徑直來到雲別塵的房門外。門半掩著，裡面一個身影閃過去，身形清瘦，腰身纖細，不會有假。
她頓時眼皮一跳，既緊張，且尷尬。
她對她師尊是什麼心思，向來清楚得很，如果說從前看在師徒身份上，還略加克制，如今就簡直是毫不遮掩，明晃晃地來了。
她心底最深的願望，就是雲別塵。
她想他能與尋常人家的夫郎一般，安心讓她寵著、護著，想將世上最好的東西，全都捧到他面前，也想……與他享盡人間歡愉，恨不能把他揉進自己的骨血。
這種事情，這燭龍怎麼也看啊？
她一驚，很怕自己腦海里有什麼不能示人的念頭，在此刻流露了出來。腳步一動，便想上前將人擋住，而全然忘了在燭龍的窺視下，此舉根本管不了用。
然而踏進門，她忽然怔住了，心都漏跳了一拍。
眼前的人，的確是雲別塵沒錯。
只是滿頭白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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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①李賀《苦晝短》：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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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她的腳步一下就被定在了地上, 大腦一片空白。
反倒是對面的人見了她，露出一個笑意，輕聲道：「阿雪, 你來了。」
聲音不如往日清澈, 微微沙啞，卻帶著溫柔, 像一壇陳年的酒。
可能是她臉上的震驚太過明顯了, 令這個雲別塵恍然意識到了，自己如今模樣已改。他陡然轉過身去, 聲音里都透出驚慌。
「你別看我。」
黎江雪回過神來，一步上前, 急著抱住他，「師尊！」
他倉皇背過身躲閃，不願讓她看見自己的樣子，只是力氣敵不過, 終究是讓她抱在懷裡, 轉過臉來。他仿佛不敢看她的神色, 雙眼緊閉著，睫毛不住地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