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願讓他發現,她和三歲小孩的出息一樣大,信口胡編:「我找找,樹下有沒有埋著酒。」
雲別塵看她兩眼,輕輕地笑,「怎麼,想喝嗎?」
她誠實地搖搖頭,「倒也沒有。只是在別處看見,這些宗門的弟子一來了興致就愛釀酒,一釀酒就往大樹底下埋,我們門派存續至今,我想著總該有那麼幾壇吧。」
眼前人忍俊不禁,連連搖頭。
笑完了,才道:「那你怕是白費工夫了。」
「真的沒有?」
「嗯,因為……為師不勝酒力。」
他說這話時,聲音忽地放輕許多,更兼瞥她一眼。
有那麼一瞬間,她疑心他的耳尖是紅了,但轉而又覺得,應當是自己眼花,將枝頭落下來的花影看錯。
就聽他道:「你若是想喝,改日我試著釀就是了。雖然味道不敢作保,陪你同飲幾杯倒也無妨。」
彼時她全然聽不懂他藏著的意思,只大大咧咧擺手,「不了不了,師尊不喝,我也不喝,弟子自然是該處處跟隨師尊的。」
模樣似乎恭敬,其實心裡想的是,她這位師尊,實在有些招人喜歡。平日裡她還能保持清醒,恪守師徒之道,可要是美人醉酒,投懷送抱,這就多少有點挑戰她的理智。
人莫作死,善哉善哉。
往後的日子裡,她果真一滴酒也沒讓他沾過,連帶著自己也不喝。即便是成親至今,也仍然保持著這個習慣。
橫豎酒是傷身的東西,何必讓他去碰?
所以,她從未見過他喝醉的模樣,更沒有想過……
她師尊所說的不勝酒力,是連三杯甜酒釀都扛不下來。
黎江雪看著這迷迷糊糊的人,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揚,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她避過他倔強不肯放手的繡球,只環住他的腰,用額頭與他相抵。
「師尊看清楚了,我是誰?」
雲別塵認真地盯著她,眼中朦朧,倒映著波光。
半晌,才輕輕一笑,「你怎麼才來?」
她心裡道實在冤枉,語氣卻越發溫柔:「怪我,師尊別生氣。」
一邊在他唇上輕啄了一下,一邊慢慢從他手中將繡球取過。
「你看,如今我接了,夫郎可要隨我回家。」
眼前人乖乖點頭。下一刻,雙臂卻忽地攀上了她肩頭,整個身子都軟軟靠進她懷中。
氣息暖熱,撲在她耳畔,「阿雪,我有些走不動了。」
「師尊。」
「你抱我回去,好不好?」
「……」
胸中熱意頓時升騰。
黎江雪將人抱進懷裡時,忍不住咬了咬牙,壓低聲音:「師尊,你這般模樣,回去可別怪弟子貪心。」
懷中人卻倚在她肩頭,滿臉無辜,且微微蹙眉,「你走慢一點,我有些頭暈。」
於是她頓時什麼心思都不敢有了,只好聲好氣地哄著他,小心抱他往外走。
燈市輝煌,欲迷人眼。
她沿著來時路尋回去,又見那老翁,仍是喜氣盈盈,在道旁候她。只是這一回,不稱她娘子了,顯然一早便認出了她真身。
「神明在上,請受小妖一拜。」他道,「若是您能笑納這份薄禮,不知可否向您請求一個心愿?」
薄禮?什麼薄禮?
黎江雪一時摸不著頭腦,直到對方向她懷中悄悄努嘴,她才逐漸回過味兒來,頓時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原來,這紙紮的魚燈頭腦簡單,年年又只在上元節出來見世面,目之所及,皆是青年男女相約同游,私定終身。它便以為,將雲別塵灌醉了,讓她一路抱回去,便是對她一等一的討好。
今夜費這一番周章,先派兔子燈偷他們的錢袋,又將他們引到此處,為的全是這一回事。
簡直豈有此理!
儘管很想將對方的腦殼打開,看看裡面究竟裝的什麼,但畢竟她師尊並未傷著,她也無謂生氣。
於是只道:「你的心愿是什麼?先說來聽聽。」
不料對方所言,卻頗出乎她意料。
「我每年只有上元佳節,能讓人們舉著遊街,熱鬧非凡,餘下的日子,卻要孤零零地躺在祠堂的舊屋裡,實在寂寞。我總聽聞,這世間的鯉魚能躍龍門,上天自在遨遊,心裡羨慕極了。」
他道:「我心知自己不是真魚,沒有這等機緣,卻也想斗膽向神明請求,一償宿願。」
「你想上天?」
「是,哪怕只有一夜也足夠了。」
黎江雪稍作思忖,爽快點頭,「倒也不難。」
……
她抱著雲別塵從小巷出去時,正是整場上元慶典,最熱鬧的時候。街上花燈流轉如虹,天邊煙花團團綻開,人群歡呼聲不絕於耳。
只是一片喜慶間,有幾名腰纏紅布的壯婦,四處搜尋,不斷撓頭。
「眼看要上場了,魚燈怎麼不見了?」
「不知道哇,剛才還擺在角落呢,一轉眼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