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對我有怨。我不求你別的什麼……至少,至少給白教授留個全屍,找個好一點的安息之地……」
那是他最敬重的人。
他和沈皖是,自小在福利院長大。
沈皖長他兩歲,盡滿了做姐姐的職責,處處照顧著他。可說到底兩人也不過是個孩子,身體素質遠遠不及福利院其他小霸王。
物資匱乏的日子,他們挨欺負是常有的事。
可他們,卻又偏偏不是那打碎牙往肚子裡咽的性子。
今天誰搶了他們飯,明天他們就會往那人碗裡塞蟲子。
倘若是被誰用力踹了一腳,他們當下不會說什麼,卻會一直暗戳戳盯著人家,趁人不注意在背後猛地推人一下,直至對面摔到頭破血流。
睚眥必報,受不得一點委屈。
別人不知道,但至少在那個福利院裡,他們這種蔫壞蔫壞的孩子是不會被人喜歡的。
於是在某次,沈逸把別的小孩兒書包扔進河裡時,理所應當被早就看他不順眼的副院長吊起來打。
沈逸不服,梗著脖子吼:「是他先把姐姐的書撕爛的!」
副院長壓根不會理他。
那個小孩高昂起頭,得意洋洋用鼻孔看著他,張大嘴跟他比口型:
「活該。」
沈逸幾乎氣瘋。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年近半百的老人走進來,攔住那條即將落在他身上的皮帶:
「怎麼還打孩子呢。」
後面他們湊在一起交流了什麼,沈逸一個字也沒聽清。
他只知道自己被人放了下來,看到那老頭雙手負在身後,笑起來很是爽朗:
「你們倆,以後就跟著我吧。」
說到這,還悄咪咪對他眨了眨眼:
「做得不錯,被欺負了打回去是應該的。」
「以後到了我那,別人要是敢欺負你們啊……你們就狠狠打回去,我幫你們兜底。」
這句狀似隨口一提的話,卻給了兩個無家可歸的孩子莫大勇氣。
這是對他們的恩。
老白在醫學、生物科研領域上的功績幾乎無人能及。大大小小獎項拿了個遍不說,更是憑藉一雙又穩又細的手救死扶傷無數。
這是對所有人的恩。
明明身居高位,看起來遙不可及。
最愛做的事卻是跟年輕人混在一起吃燒烤吹牛逼。
沈逸在白教授庇佑下成長,幾乎是被他一路提攜,才一步步走到如今地位。
知遇之恩,他無以為報。
老白不該,也不能以這種方式匆匆結束這一生。
他該享盡尊崇,在無數鮮花和曾被他救過的患者簇擁下緩緩閉眼。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和一堆數不清的發灰屍體擺在一起,再被人當做垃圾似的一腳踹開。
沈逸疲憊至極,緩緩閉上雙眼。
眼尾濕意溢出。
「求人,總要有個求人的態度。」
其實就連洛奕俞自己也不知道,他希望對方怎麼求。
可沈逸已然乾淨利落屈膝,跪了下來。
很標準的跪姿,渾身上下重量幾乎都壓在膝蓋上,明明是個屈辱至極的動作,尤他做出來,卻意外顯得鐵骨錚錚。
洛奕俞怔怔地看著眼前幾乎卑微進塵埃的人。
這個被殺了三次,都沒有主動屈膝的男人。
從始到終,都沒有見他掉下一顆眼淚的人。
現在,竟然為了一個無足輕重、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跪下求他!
他神晦暗不定,反手甩開沈逸,指甲無意在他手背上留下幾道血痕:「哥,向來都只有別人跪你的份。沒想到讓你屈膝竟然這麼簡單啊。」
他死的時候,沈逸為什麼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沈逸知曉。
他不是在為自己的私慾去求這一份寬恕,而是在為全體人類榮耀爭一份尊嚴。
「但是。」洛奕俞動作輕柔,幫他擦掉眼尾殘留的水跡,「你憑什麼以為,現在的我會聽你的話?」
他拍了拍沈逸的臉。
力度不重,羞辱意味卻十足:「你在乎他?那好啊,我一會兒就派人把他扔絞肉機裡頭去。」
沈逸摸不清他如今的脾氣,在聽到這話時臉色煞白,慌亂盯著洛奕俞的眼睛,想在其中找出一絲說謊或是開玩笑的痕跡。
可是沒有。
洛奕俞很認真,眼底只有恨意。
他心涼了半截。
卻只能不輕不重吐出個: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