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他母親道:「臭婊子。你孩子的兩條命,和你男人的眼睛,來選一個。」
這是選擇嗎?
分明是絕路。
她最引以為傲的醫術,用在親手毀掉愛人的眼睛上。
她手在抖,從醫二十多年來,穩如泰山的手,在那一刻控制不住地抖。
她曾宣誓,即使在面對威脅之下,也絕不會用自己的醫術違反人道。
可她沒有選擇。
兩條命,和兩顆眼球,她沒法去放棄自己的孩子。
她的愛人,似乎是想要伸手抱住她安撫,可惜被綁著動彈不得,只能略帶歉意地笑笑,跟她做口型:沒關係的。
怎麼可能沒關係呢。
他也害怕。
被活生生剜掉眼睛,這輩子只能陷入長久的黑暗。他再也看不到愛人的臉,再也不會見到兩個孩子長大是什麼模樣……
他的媽媽在哭。
她愛他,每一寸皮膚,每一根髮絲都愛。但如果硬要說一個最的話,那絕對是眼睛無疑。
那麼好看的器官,承載著所有情感的地方,就這樣要由她親手毀掉。
她在痛哭。
視線是模糊的,手是抖的,怎麼能做好手術呢。
她強逼自己冷靜下來,強硬地奪走自己所有情緒。
她用鑷子提起眼球表面的結膜組織,持著微型手術刀沿著角膜邊緣,緩緩劃開一道弧形切口。
又用專業的眼球剜除器緩緩探入眼內,尖端抵達眼球與眼窩相連的部位,眼球與周圍組織一點點分離。
很疼,難以描述的痛苦。
痛到即使理智上不想亂動,不想哀嚎惹她擔心,卻還是控制不住。
他的頭晃得很厲害,說不清流的是淚是血。
那個渾身散發滔天臭氣的男人拍了拍他們後背:「快,把你們老子頭按住咯。再讓他亂動,爺就把你們一家子手全他媽的剁了!」
可能是大腦自我保護機制,也可能是那會兒確實年紀太小……沈逸忘了自己最後究竟是去了還是沒去。
但他記得,那天晚上從爸爸眼眶中落出來的,流不盡的血。
沈皖捂著他的眼睛,顫抖著說:「別怕,會好的,會好的。」
她當時也不過是幾歲的孩子。
爸爸似乎徹底暈死了過去,媽媽忙著幫他傷口消毒止血,沈皖在收拾髒了的床單地面……
他當時幹了什麼?不記得了。
自那天以後,媽媽就再也拿不起手術刀了。
很輕的一個刀片,她卻不論怎麼努力都舉不起。
她的信仰被玷污、摧毀。
那群人帶走的不僅僅是一雙眼睛,更是他們的謀生手段、以及一個家庭的希望。
媽媽苦笑著摸了摸他們的頭:「本來還想著,攢夠一些錢就帶你們離開這裡呢。是媽媽沒用,讓你們跟著我受罪。」
爸爸媽媽似乎也變成灰色的了。
只是和外面那些渣滓不同,並不是雜糅的灰,更像是烏壓壓的絕望。
說過的,這地方是臭氣熏天的渣滓聚集地。
媽媽能不能拿起手術刀,那群畜生可不會管。
在惡疾如此高發的地帶,如果醫生不願治病,讓其餘「無辜者」怎麼活?
於是,有人給她跪下磕頭,有人指責她太過自私,有人拿他和沈皖威脅……
那個可憐的女人,似乎從來沒有選擇的權利。
亂世之中,丈夫是瞎子,孩子又都年幼。她面容姣好,手無縛雞之力,會是什麼下場不言而喻。
有人作勢要對沈皖下手,媽媽擋在她身前,顫抖:「不要欺負孩子,我來。」
又是一個黑沉沉的夜。
她終於瘋了。
她救過那麼多人,這裡每一個人都或多或少受過她的恩澤。
可是沒有人,沒有人願意幫她一下。
每個人都是兇手。
她終於背棄自己的信仰,在手術中直接割斷了某個患者的咽喉。
那個人是「無辜」的嗎?不會,這片土地上怎麼可能滋養出「無辜者」?
她坐在血泊中,又哭又笑,她的瞎子丈夫緊緊抱住她,卻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
角落裡,沈皖握住他的手冰冷,一遍又一遍安慰:「會好的,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