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如此匱乏,乾癟。
會好嗎?他們都不知道。
很久,久到屍體似乎都冷了,血液在地上凝固。
他媽媽才伸出手,抱著他和沈皖哽咽道:
「寶貝,媽媽做錯了事,媽媽背棄了自己信仰。可你們不能走我的後路……永遠,永遠也不要變得和那些人一樣,也永遠不要對自己的同類做這樣的事……」
其實這話在現在看來,是在朝著另一個極端走。
如果不是把她逼到極致,她怎麼可能殺人。
誰也不想這樣,誰也沒給過她機會。
但當時只有幾歲的孩子卻是實打實被嚇到了,哭著拼命點頭。
殺了人啊。
這地方沒什麼律法,人死就死了,麻煩的是死者家屬會來找事。
她可以死,但兩個孩子是她永遠的軟肋。
她還想看著他們長大。
於是,她用全身家當,這些年一點點積攢下來的錢,本打算用作逃生的錢,全給了出去,為自己換了條生路。
其實也不過是從一條死路移到另一條死路。
算好消息嗎,終於沒人敢再來求著她治病了。
他們都說,西街里一個瞎子娶了個瘋子,還生了兩個陰惻惻的小孩,一家子全是神經病。
如果只是這樣,那還好。
他爸爸靠清理城市內垃圾賺錢,他媽媽用那雙圓潤巧妙的手做一些簡單針線活……
是的,在其他國家科技化發展如火如荼的時代,這裡竟然還保留著最原始的手織。
他和沈皖總會有一天長大,會好的,總會好的。
可是有些人,可能生來命數就不太好。
他的爸爸媽媽同時染病。
初始階段,是整個人開始發燒,渾身滾燙。
他們都以為是普通感冒,沈皖忙著幫他們擦拭額頭,他便跑出去買藥。
就這麼意外的,又像是命中注定遇見個很乾淨的孩子。
那是個女孩。看起來同沈皖差不多大,臉卻較她圓潤許多。身上穿件鵝黃色連衣裙,料子很好,看起很舒服。頭髮長長的披在腰間,上面還戴著鑽石髮飾。
眼睛很乾淨,在太陽下亮晶晶的,跟她的髮飾一樣漂亮。
那是某個研究員的女兒。
很快便有穿著制服的大人來把她抱走,臨了還頗為嫌棄地瞥了他一眼,像是嫌棄他身上髒,驅蒼蠅似的朝他揮手:「去去去,別來這塊。」
小時候的沈逸第一次發現,原來世界不只有類似於老鼠窩的地方。
同一座城市下,原來也可以有人活得像人。
原來這麼骯髒的地方,也有屬於它的淨土。
處在陰影里太久,想向上攀爬幾乎成了本能,他壓根控制不住自己的貪念,總是想要更多,更多……
也算是在他心底留了顆小小種子,他想逃,想加入實驗室,想徹底逃離那塊陰暗發臭的地方。
他想,那樣自己一定可以跟所有家人好好生活,他們都會獲得自由。
那天,藥是買到了,他急匆匆趕回去,看著他們吞了下去,卻似乎並沒起什麼作用。
媽媽看著他們笑,很溫柔,只是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你們還這么小……怎麼辦啊?」
「可是媽媽真的熬不下去了。」
那是一種極其罕見的病菌……不,在這樣極端惡劣的環境下,可能就連是最普通的病毒都變異了好幾回,誰也說不準哪個致命。
沈逸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它的名字。
曼滋米諾病毒。潛伏期極長,在當時沒有任何治癒法子,和絕症一般無二。
燒過之後,免疫系統全方位潰爛,身體會出現類似於腐壞的症狀。
是遺傳病,隔了不知道幾代親,竟也就這麼剛剛巧巧被他們碰上。
爸媽相愛前本來就是病友,只是當時並沒有查出什麼異樣,便理所當然認為沒什麼大不了的,匆匆揭過。
沒想到這把看不見的刀懸在頭頂二三十年,竟在他們最脆弱時砸下來,要了他們的命。
他們把房門鎖上,和兩個孩子隔離開,就這麼抱著對方,感受對方的身體長出膿瘡,一點點腐爛,化作膿水。
很疼,但或許是怕讓孩子痛苦,誰都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彼此抱得更緊了些。
兩個活生生的人,曾經有思想,真真切切活著的人,就這麼沒了生氣,就這樣徹底泯滅。
她,他們,救死扶傷一輩子,臨了,卻沒有人能來救救他們。
爸媽死了。
沈皖縮在角落,眼底不安和惶恐終於藏不住,她止不住崩潰大哭。
沈逸握住她的手,像曾經她安慰自己那樣,笨拙地說:「會好的,會好的。」